注:原文发布于2018年2月23日
在上一篇文章的简介里,我说的是“这是一个通过音乐获得自由的故事”。然而,手风琴教给我的道理并不局限于“通过音乐获得自由”。今天,我想继续谈谈手风琴教给我的道理。
许多年前,在我刚开始(瞎胡闹)自学经济学的时候,庞巴维克的《资本实证论》里有个概念让我印象深刻:迂回的生产方式。什么是“迂回的生产方式”呢?按照庞巴维克的解释,就是与“径直奔向最终结果”不同的生产方式。
举个例子:树上有许多果子,你想吃,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爬上树去摘一个来吃,这也是我们大多数时候的直接冲动。“迂回的生产方式”与此不同,你可能必须抑制自己最直接的冲动,想想是否要先造一架梯子,找一处贮藏地…… 这样“迂回”,开头几天会饿一点,但长期来看,收获会大于简单直截的生产方式。
按照庞巴维克的理论,这种“迂回”的生产方式,就是资本的累积过程——节省下当前的消费,获得未来的收入(“反动透顶”的庞巴维克继续解释说,工人“干一天拿一天工资”,资本家却只能忍住消费,付出更多劳动组织生产,还得冒血本无归的风险,最终才能收获更多,并不是不劳而获)。
没错,今天我们要谈的是手风琴,而不是经济学。但我逐渐发现,“迂回生产方式”的道理不限于经济学,也适用于弹琴。
练琴的目的,是能弹奏出旋律美妙的乐曲。在弹琴上,我也有直截了当冲动,迫切地希望弹奏出旋律美妙的乐曲,自然的选择就是反复练习这些曲子。初期可能有效果,很快能弹得比较流畅了,然后就进入了“滞涨”阶段,无论怎么练习,也没有什么大的进步了。
问题在哪里?问题很像上面摘果子的那个人,因为每天练习的都只是爬树摘果子,练习再多再熟练,摘果子的速度也不可能提高,这是由练习的方式决定的,而不是由练习的强度决定的。
解决的办法,也可以借鉴“迂回的生产方式”。我经常发现,必须静下心来,耐住性子,抛开自己迫切想弹奏的曲子,认真操练看似无关而且简单枯燥的练习曲。然后某一天再弹乐曲,才体会到“更上层楼”的感觉——如果只是反复弹奏乐曲,能找到这种感觉的机会相当渺茫。
在练琴中领悟和证实的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其它领域。我之前写过《怎样阅读比较快》,是因为陆续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在解答这类问题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如果你只想为快而快,多半是欲速则不达。强迫自己看得快可能短期有效果,但另一面就是根本没有抓住重点,或者忽略了许多重要的信息。
然而,当我正心诚意推荐提高阅读速度的办法时,往往又会收获到失望的答复:“你说的那些办法——找一些书专门练习阅读速度,通过构建知识体系来提高阅读新材料的速度——都太遥远,相关性太弱,见效太慢了。我现在就想看这几本书,我就想知道,怎样才能提高这几本书的阅读速度”。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同时我也相信,凡事背后总有一定的道理。无论你是看过庞巴维克的《资本实证论》,还是自己练习过乐器有所体会,还是今天看了这篇文章,只要能开拓思路,理解“迂回生产方式”,找到另一种可能的路径,都是好事。
这个道理也可以适用于开发领域,我经常发现有些程序员的开发水平停滞在某个阶段,又非常困惑不知道要如何提高。
我仔细观察过其中一些人,发现他们恰恰是采取“直截了当”的办法解决焦虑:即便希望把程序写好,仍然习惯拿到手就写,写完了就上。至于“把程序写好”需要的几项基本功,比如逻辑能力、数据意识、设计思维、网络知识等等,他们或者不太在乎,或者舍不得花时间专门练习。
我想,如果他们愿意耐下心来走走迂回的道路,忍住焦虑学学、练练“不那么直接”的知识和技能,或许反而能够更上层楼。
当然,话说回来,要想弹好琴,耐着性子采用“迂回生产方式”还不够,还有一条与之相伴的道理:凡事需要有耐心,生活需要找到节奏。
我的主业是做IT,IT系统很复杂,开发起来往往需要协调、调动很多资源,持续投入才能成功。同时,IT领域又有其特殊性,基本不存在什么地理、时间的限制,最关键的资源往往就是智力资源。换句话说,加班和出成果通常是正相关的——加班越多,项目就做得越快。很多时候项目不能更快,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大家已经太困太困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领域不是这样的,音乐就是如此。一开始弹琴时,我不自觉延续了IT领域的思维习惯,认为练得越多越勤,学会新乐曲的速度就会越快,弹的也越好,于是甚至牺牲了很多其它的时间来弹。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奢望,继续走下去就会碰壁。
弹琴或许不是纯粹的“创意活动”,但也要求精力高度集中,全身相关的感觉和器官必须紧密协调,心不在焉的练习基本是没有什么成果的。更重要的是,眼、手、脑的配合急不得,肌肉对位置的记忆、对节奏的适应也急不得,目前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迅速见效的办法,过分着急只能适得其反。
于是我逐渐尝试建立耐心,找到弹琴的节奏——根据曲子的长度和难度,给自己设定合理的期限,比如一个礼拜学会这首曲子,一个月学会那首曲子。对于其中一些有难度的片段,不求一次性突破,“今天能练到基本流畅就足够了”。
等到第二天再练习的时候往往惊奇发现,一夜过去,“基本流畅”竟然神奇地发酵丞了“手到擒来”,这可是以前练到精疲力尽也没法实现的效果。这种感觉很神奇,好比船儿乘上了一股暗流,明明没花太多力气,却能驶到了更远的地方。这股暗流,其实就是自己的节奏。
明白了这个道理,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似乎也有了新思路。繁杂一点的任务,更需要详细了解自己的能力、节奏、现状,然后才能合理制定计划、安排进度。我逐渐认识到,所谓“从容”,就是不在为当下似乎不够快而焦虑,只要掌握了节奏,尽管当下看不到最终成果,却不失底气,因为只要按照计划去执行,它一定会在确定的时间点出现。
甚至即使是做IT,这种思路也可以借鉴。我尝试观察自己的状态,发现一天中的各个时候,状态不同,适合做的事情也不同。有时候适合开会,有时候适合写文档,有时候适合与人谈话,有时候适合做设计……
在每天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状态做合适的事情,总的效率是高的。以前如果周五要交一份设计方案,我会希望周二周三有一个整天来“专心”做,这往往不太现实,遇到困难也容易原地耽搁。如果耐心把它拆分开,每天做一部分,虽然周二周三看着还没完成,可是不担心,因为周五一定会完成。
以前看到书上说,很多大科学家玩乐器也玩得很好,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科学研究本来就很忙,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呢?
如今我距离“大科学家”相当遥远,但我也逐渐发现,如果生活中不只有一种需要倾力投入而又乐在其中的活动,它们并不会互相博弈争夺,反而能够彼此调和补充,既给人丰富的生活层次感,又启发人突破“最熟悉领域”的狭隘,领悟到一些更通行的道理。
我衷心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朋友都能有值得持续投入的、健康的爱好。
因为过年希望安心陪家人,本号更新中断了一段时间,在这里统一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新年生活幸福、充实、平安。
停更收到好些读者的拜年问候,也没有及时回复,在这里统一说声抱歉。从本篇开始,我努力保持之前的更新节奏。
From Life Sailor, post 手风琴教我的那些道理【续】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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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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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