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锁新技能:乐团演奏
2024年3月8日,在德国,我解锁了一项新技能:乐团演奏。
最早是十多年前,在翻译一本技术图书的时候知道,硅谷有很多程序员组成的乐队,而且相当专业。当时我在想,在我们普通人的认知里,程序员都是属于“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既不善于表达,思维也与音乐无关。那么,“程序员组成的专业乐队”到底是什么样子?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看一看。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虽然没有机会亲自观摩,却阴差阳错有了机会亲身加入。更让人意外的是,我加入的还不是“乐队(Band)”,而是正规的“交响乐团(Orchestra)”。
这事说起来也真是因缘际会。去年末的一天,我在网上偶然发现,我们城市有一支手风琴乐团——实际上,手风琴在德国是相当流行的乐器,所以稍微大一点的城市,大都有自己的手风琴乐团。好奇之下,我写了封邮件,简要说明自己的情况,并附上自己的录音,询问有没有可能加入。
不久就收到乐团指挥Funkner先生热情洋溢的回信,告诉我每周三晚定期训练90分钟,有兴趣可以前去观摩。大概为了鼓励我,怕我看不懂,他在信的末尾还专门写了几句英文。
第一次观摩的体验实属震撼。虽然我之前也看过、听过不少手风琴演奏,但从没想过二十多台手风琴组成的乐团演奏交响乐是什么情况。乐曲响起的那一刹那,丰富的层次就深深震撼了我。
仔细听一听,看一看,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因为手风琴独特的发音方式,它既可以模拟弦乐,又可以模拟管乐,所以单独一种乐器就能覆盖交响乐团中的大部分角色。如果再搭配上专门的打击乐,从音色上讲,确实已经像模像样了。
而且参加乐团的基本都是成年人(而且都是德国人),大概三分之一比我年轻,三分之二跟我相仿。平时大家都有自己的正常工作,只有每个周三的晚上集合排练。总的来说,属于“业余人员的专业演出”。
在我表达了兴趣之后,指挥F先生跟我说,“你不必着急加入,大家都需要磨合。如果真的想来,请你下次排练时带你的琴来,给大家做个介绍,并且弹两首曲子给大家听听”。
于是第二周我又去了。自我介绍很好做,我已经在Toastmaster演讲俱乐部锻炼了一年多,比较熟悉在不同场合怎么做公众表达,能表现自己的观点,又能引发听者的兴趣——我也确实做到了。
接下来是演奏环节,那天我弹了两个曲子,分别是《拉德斯基进行曲》和《“加勒比海盗”主题曲》。前者是古典音乐会的经典曲目,后者是当下流行的电影音乐,综合起来,能比较好地展现音乐的把握能力。
对于我的弹奏,指挥F先生评价说:整体不错,具备一定的技巧,表现力、节奏都很好。以我对普通德国人的了解,他们日常并没有那么多假意的客套和奉承,所以这评价我已经很满意了。
接下来,我就被安排在了第二声部,参加下周的排练。跟我同一个声部的都是女士,我称之为“三亚组合”:维多利亚(Victoria)、玛丽亚(Maria)、卡劳迪亚(Claudia)。
拿到合奏谱,我大吃一惊。合奏谱与我之前练习过的独奏谱完全不同,独奏谱自己就是主旋律,相比之下,合奏谱里的旋律是相当“单调”的。比如下面这份谱,你能看出来是维瓦尔第《四季·春》第三乐章吗?实话说,练习时相当枯燥单调,而且完全要靠自己去想象如何配合主旋律。
不过,练习单调归单调,一旦加入合奏,感觉又摇身一变,立刻生动活泼起来。
如果要问我合奏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小时候我父亲跟我提过的“靶场练枪”。他说,民兵训练,自己一个人练枪的时候,屏住呼吸,默念口诀,做起来并不难。可是无论练得多好,一旦上了靶场,四面八方都是枪声,根本由不得人“静下心来”,自然是方寸大乱,准头尽失。
这确实就是我的真切感受。在乐团中排练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法把精力专注到自己的谱子上,四下里全都是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夸张地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在这之外,还要留出一部分精力关注指挥的手势……总之,是手忙脚乱,张皇失措。
不过,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实际上我的德语也仅限于一般的沟通,音乐方面的术语,基本了解为零。可是一旦进入具体场合,不需要专门学习,靠旋律、手势,就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理解很多意思。这也正印证了我之前的两点经验:学习语言,在具体场景中比自己在家死记硬背要快得多。而且,音乐是超越国界的,人类共通的语言。
第一次排练完,Funkner先生问我是什么感受,我只能说自己从没有过这种经历,所以还需要适应云云。没想到他倒是非常大度:没关系,这是很正常的,大家都需要长期的训练。关键是你对音乐的理解,以及对音乐的热情,这两点在,其它就只是时间问题。他并且交待Claudia,排练完之后留下陪我单独练习。
Claudia跟我年纪相仿,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平时也不怎么多说话,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德国人。
有些德国人是很好打交道的,比如弹贝斯的Chrisitian,四五十岁年纪,头发有点花白,我跟他打趣说:“Chrisitian,我猜你会说英语对吧?”,“对啊”。“那太好了,你看我的德语就这种水平,只能日常交流”。哪知道他眉开眼笑地说:“你不知道吗?要想练好语言,唯一要做的就是多说,你多跟我聊天嘛”。
可是Claudia呢,总是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所以我也有点担心,加上她完全不会说英语,那么她会不会挑三拣四,对我各种看不顺眼呢?但是根据我的经验,许多德国人是“面冷心热”的,交流时很难破冰,可是一旦破冰,就很好打交道。
幸运的是,Claudia也是这样的人。一旦真的弹起琴来,尤其是她给我演示了几个处理的技巧,而我也能很快学会,大家就慢慢放松下来了,能聊的话题也逐渐多起来。最后她跟我说,她没去过中国,也没跟中国人打过交道,但是现在,她有了兴趣。
第三次排练完,Funkner先生跟我说:你好好练,我们3月初有音乐会演出,你可以一起参加。我大吃一惊,时间已经来到了一月底,二月份还有两周放假没有排练。现在我才刚刚找到在乐团里弹琴的节奏,这么短的时间,一共五首曲子,我实在没有把握全部掌握。
F先生淡然一笑:不要要求太高,时间确实紧张,你能准备几首,就弹几首。重要的是对乐团有热情,而且跟大家在一起。
结果就是,紧赶慢赶,在音乐会前夕,我准备好了这几首曲目:维瓦尔第《四季·春》的第三乐章,弦乐四重奏Palladio,Nuvole Bianche(白云),以及一首探戈曲Choco Flanel。
最后,我想谈几点感受。
第一,我想感谢自己的父母,和所有教过我弹琴的老师,尤其是夏老师《教师节,忆夏老师》。文明的价值,对于美的认知和追求,可以在一万公里之外得到承认,你们的付出功不可没。
第二,音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许多人认为“乐器里只有钢琴、小提琴上档次”,其实反而限制了自己的视野。从某个角度来说,弹钢琴并不适合合奏,也因此丧失了享受许多乐趣的机会。我家小朋友在听过音乐会之后,兴趣饱满地期望着弹好自己的手风琴,之后加入学校的乐团,这是“苦口婆心讲道理”做不到的。
第三,见得越多,越觉得“苦中苦、人上人”之类的传统价值索然无趣,不适合自己。不习惯各种搏杀,做不到名扬四海、家财万贯,其实一点也没有错。找到自己的趣味,不断磨练审美的人生,同样值得追求。
我越来越明白,也越来越认同何兆武先生在《上班记》和《上学记》里说过的话:“我不是一个建功立业的人,一生满足于旁观者的角色,不过是浮生中一个匆匆的过客。这就像演戏一样,何必人人都上台表演,做个观众不也挺好。正如《浮士德》中灯塔守望者一边唱一边说的两句话:‘我的人生,就是来观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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