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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品经理的启示录

曾经有个流传甚广的问题:前些年程序员都想去做项目经理,现在都想去做产品经理了,这是为什么呢?我看到的一个答案是:因为程序员都被产品经理折磨疯了。

这是一个许多人都赞同的答案,而且从此细想开去,可以发现很多问题:早先的程序员,并不是不会被产品经理折磨,而是几乎根本没有产品经理来折磨。在开发还主要服务于具体问题,以定期发布一版软件为主要形态的阶段,功能的有与无是最大的问题;而在开发深入到生活的细节领域,计算机用来解决各种问题,持续发布成为常态,竞争又日趋激烈的情势下,产品的重要性才日渐凸显出来——我们都习惯了不仔细翻阅说明书,凭直觉使用各种功能,我们也习惯了在系统的各种“提示”下直抵问题的核心。这些便利,很大程度上是赖产品经理所赐。也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于产品经理,在这种爆发性增长的阶段,鱼龙混杂,难免苦了在一线开发的程序员。与其忍气吞声,不如取而代之,产品经理由是成了许多程序员的选择。

然而就我所见,许多人不是产品经理时苦不堪言,真正坐上了位子却左支右绌,这种例子并不少。究其原因,或许还是经验太过片面,细节计较太多,内心没有棋局。产品经理的工作重点是什么?属于哪个部门?职责边界在哪里?需要着力培养哪些方面的素质?应当与哪些部门沟通,如何沟通?这些关于产品经理本身问题看似有些“虚”,但若回答不好就去做产品经理,却绝难说是称职的。

要回答这些问题,国内已经有不少优秀的产品经理原创作品可以参考,我愿意同时推荐的,是Marty Cagan写的《启示录:打造用户喜爱的产品》。作者是eBay的高级产品经理,在这一领域着力多年,这本书却绝非巨细靡遗的大部头,而是论述产品经理若干核心问题和经验的精当小册子——实际上,我是在火车上花两小时看完的,但深深记住了产品经理职责的三方面:人员,指负责定义和开发产品的团队人员的角色和职责;流程,指探索和开发产品时,反复应用的步骤和成功的实践经验;产品,指富有创意的产品应具有的鲜明特征。

相应的,这本书也分为三个部分,针对每一个方面细致列出若干主题,比如在“人员”部分,就总结了产品经理的职责,与相关职位的差别及边界,产品经理应具备的素质,工作中应当注意的问题等等。这是我非常喜欢的编排方式,看过Effective C++/Java的人都知道,这种编排方式确实是Effective(有效)的;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止步于这些“务虚的探讨”,还根据经验分析了常见各种选择的优劣,比如将产品团队归入技术部门,往往会埋没于细节之间,归入市场部门,又混淆了产品营销和产品管理的职责;再比如产品经理太听信客户或者太过干涉设计细节,往往容易被“怎么做”迷惑,忽略了“做什么”。如果靠自己提炼这些知识,恐怕得有足够多的经理,吃过足够多的亏,经过足够多的反思;不过有了Marty的书,有志从事产品工作的人,肯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当然,也正如书名所说,是“启示”而不是“操作手册”,它并没有提供繁复全面的指引。读完第一遍,我收获了很多启示,要完善正确的产品意识,甚至成长为称职的产品经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想,我会时常翻一翻《启示录》,带着经验来看它,是常看常新的。

《启示录:打造用户喜爱的产品》

感觉之外

小时候,父母给我买了许多书,其中用的最多、印象也最深的一本,就是《少年自然百科词典》(我最早拥有的是动植物那一卷)。当时,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植物、捉到什么昆虫,在电视上见到什么新的动物,都会习惯地查那本词典,从里面,我知道了这些动物/植物的英文名、拉丁名,也知道了它所在的纲目种属,在自然界的分布,生活习性和天敌等等;但回想起来,这本词典给我最重要的收获是:我获得了一种奇妙的体会:在感觉经验之外,存在另一个世界,它更广阔,包含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也更严格,天地万物,在其中都有各自的地位和归属;有了这种视角,再反过来看自己日常生活的世界,就凭空多出许多感触。

这样的感觉,在许多年后再次得到了印证了,只不过,这次是关于翻译的:常有人问我,翻译到底要怎样学?这样的问题,总是让我苦恼,冥思苦想很久之后,我觉得答案就是一句话:如果你能突破文字形式的限制,真正想明白“原文到底说的什么意思”(这个意思很可能无法用言语表达,很模糊,但你努力揣摩,一定可以捕获到),再用自己的话把它说出来,翻译就完成了——说到底,语言只是表象或工具,真正重要的,乃是语言之外的意象,也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虽然突破语言限制的过程过程很艰难(时常思考“我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这句话,其他人会怎么理解”,很容易把人逼疯,看看维特根斯坦或许会有帮助),但只有突破它,进入到那个更广阔的意象世界,才能最好翻译,也才有标准审视自己的译文。

而且,我逐渐意识到,“把握更广阔世界”的道理,其实适用于许多方面,最重要的就是思维——普通人的思维,大都没有经过严谨的逻辑训练,纵使有天分,多半也是段誉的六脉神剑,无从驾驭,只能期望妙手偶得,而不能经由一条严谨的逻辑链条,得到经得起考验的结论,还是无法突破自身感觉经验世界的局限;或者,用约翰·杜威的话来说就是:

……我们浪费在下面这些事情上的精力,比我们敢于承认的还要多:随意构想的图景、随机闪现的回忆、诱人但毫无理由的期望、无聊的重复、不成形的印象……

六月的第一天,当我收到李笑来老师赠送的Beyond Feelings:A Guild to Critical Thinking时,打开就不忍放下了——标题的Critical Thinking已经很诱人了,目录更是如此:

I. The Context
Introduction
1. Who Are You?
2. What Is Critical Thinking?
3. What Is Truth?
4. What Does It Mean To Know?
5. How Good Are Your Opinions?
6. What Is Evidence?
7. What is Argument?

II. The Pitfalls
Introduction
8. The Basic Problem:  “Mine  Is Better”
9. Errors of Perspective
10. Errors of Procedure
11. Errors of Expression
12. Errors of Reaction
13. The Errors  in Combination

III. A Strategy
Introduction
14. Knowing Yourself
15. Being Observant
16. Selecting an Issue
17. Conducting  Inquiry
18. Forming  aJudgment
19. Persuading Others

参照上面杜威的话,懂得Critical Thinking的人,相比一般人,在希望运用自己的心智解决看待问题、仔细思索并求得结论时,更懂得如何停止即兴的、意识不完全的妄想,也就是说,他们能够对自己的思考负责,他们更懂得如何驾驭自己的心智,而不是任由其发展,被动地对外界做出反应。我想,这样的能力,是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具备的吧。

当然,学习是艰苦的过程,学习思考更是如此。经常有人说:想那么多、抠那么细,脑子乱不乱,心里累不累?我却觉得不累、不乱,我的经验是:累与不累,更多的是心理的感觉,而不是生理的现象;而且,许多事情,只做到一半和全做完,感觉是截然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摸索的过程当然是痛苦的,但不经历这种痛苦,就不能超越自身感觉经验的局限,收获纵览全局的愉悦,而纵览全局之后,自然可以收放自如——能举重,才有自由能够选择举重若轻还是举轻若重。这个道理,也适用于许多正确的事情,如果明知方向是对的,但免不了挫折感,那多半是因为你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勤罢。

维茨金给我的两点启发

软件开发行业有句话叫“不要重新发明轮子”,可是现实生活中,“重复发明轮子”的现象却不罕见(Thomas Sowell 就说过:“每一代人的出生,都可以看作野蛮对文明的挑战,重要的事情在于及时教化他们”),原因大概可以分为两方面:见识太少,不知道有人已经发明了轮子;私心太重,不告诉人家自己发明了轮子。所以,如果有人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发明,又有人能够参与这种分享,“重复发明轮子”的现象就会大大减少了。所以,读到国际象棋大师维茨金的《学习的艺术》,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学习的艺术”原名the art of learning,art翻译成“艺术”虽然无可厚非,但我觉得澄清一下更好:根据Merriam-Webster的解释,art指通过经验、学习和观察获得的技能。维茨金的书要介绍和分享的,就是他关于学习“技艺”的感悟。书里讲得最多的,不是玄妙的技巧,而是学习的心态和习惯,就我的经验,如果能通读全书,再加以实践,学习的感觉会更加“明静”。下面谈谈我感受最深的两点。

软区域

日常生活中,我们总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完美的计划,按部就班或许可以完成,却免不了要遇到突发事件,扰乱心情,打乱安排,结果整个计划执行的一塌糊涂,外加大堆的抱怨。
对这类问题,维茨金讲了个印度的寓言故事:一个人想步行穿过大陆,但道路布满了荆棘,这时候他有两种选择:铺一条路,征服大自然,或者,准备一双草鞋。
仔细分析起来,第一条路是隐含地将成功建立在“世界惟我独尊”的前提之上,第二条路则是放低姿态,以自己的才智和意志来应对困难——举个读书的例子吧,大家都喜欢在安静的环境看书,如果遇到噪音,第一种办法就是命令噪声源不许发声,第二种办法更像培养自己在噪音下阅读的能力。
无可否认,我们在专注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就是进入“硬区域”——紧绷身体、集中精力、不容干扰,如同一段树枝,刚劲,但也枯脆,而努力培养“软区域”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不再枯脆,能够心平气和地柔韧对待(容纳、处理)一切意料之外的变数,学会将它们为我所用。
“软区域”之所以重要性,是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在培养皿里生活,在真空中执行自己的计划,绝大多数人都没法做到“惟我独尊”,所以,依赖柔韧的“软区域”,反而可能在繁杂的世界中,“容纳”甚至“化用”干扰,向自己的目标前进——当然,培养“软区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需要长期的锻炼,甚至需要克服本能,不过,你能收获终身受用的本领。

整体理论和渐进理论

“我就是怎样的人”、“我就是合适/不合适做某事”,这样的话我们都不会陌生。小时候说这样的话,可以看成孩子的赌气,大人说这样的话,多半有些无奈,也可以认为是“自我认识更深刻”的结果。但是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发展心理学的领军人物 Carol Dweck 划分了智力的两种模式:整体理论和渐进理论。
整体理论认为,孩子在某方面做得好,乃是他“有天赋”,把成功归结为一中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能力水平,他们把综合智力与技能水平看成一个固定、无法继续演变的“整体”:“我就是怎样的人”,“我就是合适/不合适做某事”,可以看作整体理论的典型表现;
渐进理论,或者叫学习理论,则认为成就更多来自于长期的努力,信奉这种理论的人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经过恒常的努力,循序渐进,新手也可能成为大师。
如果Dweck的研究只到这里为止,他肯定当不上“领军人物”了:Dweck继续研究,发现遭遇新的挑战,尤其是初步遭遇挫折时,习惯整体理论的孩子更容易焦躁不安、手足无措(或者说,在无从判断的未知领域面前,缺乏应对的能力),而习惯渐进理论的孩子,更容易用平和的心态对待挫折,找到原因,继续努力(凑巧的是,这里可以看到Dweck实验的另一面)。
总的来看,渐进理论是要优于总体理论的:即便我们不应忽视认识自我,“认识自我”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另一方面,“自我”本身也是不断变化的——一年前的自我,与当下的自我,将来的自我,必然不可能相同。因此,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上来说,渐进理论都更适合认识自我,也才能得到更准确的,更具体的“我是怎样的人”、“我适合/不适合做某事”的判断;同时,我们也需要意识到,所谓“学习是终身的事业”,不但知需要不停学习各种知识,学习的过程本身也是可以(而且应当)不断改进的。
所以,抛弃固定的判断、以渐进的眼光看待学习(不要说“我不会”、“我做不到”,而要说“我目前不会”、“我目前做不到”),能够更准确更深刻地认识自我,也能够不断提高自己学习的效率,也只有这样,学习才不是简单重复的单调劳动,也才能做到维茨金所说的:追求卓越的关键在于,要坚持充满活力、长期的学习过程,不再满足于原地踏步、自甘平庸。

大江东去,奔流不息

我是非常偶然知道阿耐的:我在抓虾网工作的时候,某天用户反映说一个叫“混水庄园”的blog不更新了,为了验证,我订阅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blog。通常,这类问题解决之后我就会退订,如果觉得还有点意思,就“私藏”下来。阿耐的“混水庄园”,就属于我“私藏”的少数。一开始觉得有意思,主要是文章眼光独到:谈论经济总能抓住几个关键地方点评,眼光总高那么一点——最近一次她说到,统计数字当不得真,因为如果把个税起征点调高,就会发现“民众工资普遍上涨,而公司的办公费用等明显下降”。
一开始我喜欢看她的文章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其它方面只知道她是实业家,还写小说在blog上连载,但总觉得她写的小说偏实业,而且连载看起来终究不过瘾,所以总没太多兴趣。去年末今年初,阿耐在blog上说,最新的长篇小说出版了,看下面留言热情洋溢,我终于也有兴趣来看看这部调了那么多人胃口的书,它有一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大江东去。

名实相符,《大江东去》本身也非常大气,全书从1978年开始,一直写到1998年,在这个阿耐所言“前所未有的变革时代”中,主要描写了三个人的命运:宋运辉,“黑五类”的后代,从小受尽艰辛,恢复高考后上了大学,从一家化工企业的三班倒技术员开始,走出大型国企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迷宫,一步步上到国有(当时还叫“国营”)大型工厂负责人的位置;雷东宝,退伍军人,回到家乡小雷家当村支书,率先带领小雷家搞分产到户、分包到户,想尽办法摆脱政策束缚,之后创办乡镇企业,成为当地政府扶持的明星;杨巡,典型的“孝子长兄”,当年做小本生意的“小杨馒头”,做个体户、当倒爷、盖市场,历经磨难,最终拥有自己的产业。这三个人,身世、身份各不相同,走的路也截然不同,却都是在磨难面前不肯低头、努力胜出的典型,这是《大江东去》在精神上的大气;
在三位主要人物之外,阿耐还在书中巧妙安排了其他许多典型人物,既有北京下来的县长老徐,也有留洋归来的女金融家,既有忠厚仗义的工人寻建祥,也有毁誉参半的县委书记陈平原,既有勤恳扎实却不乏小算盘的小雷家“四大金刚”,也有浸淫市场多年仍刁钻古怪的王老先生……正是这些身份、背景各异的人物,给了读者丰富多样的阅读收获:一项政策出来,上面有什么意图,下面想如何利用,地方政府又有什么考虑,“洋人”如何评价,普通人是什么看法……所有这些,绝非全知全能的点评,而是各有出处,读来只觉得自然、合理,这是《大江东去》在视野上的大气;
而且对于书中的各位人物,《大江东去》难能可贵地做到了一视同仁:以往人们提到“倒爷”、“个体户”、“乡镇企业家”之类名词,总有挥之不去的好恶,《大江东去》里虽然还能依稀看到“个体户不可靠”之类简单判断的影子,理解却深入了一层:个体户遭遇了多少白眼,生存条件有多么恶劣,如何被国营企业和官僚玩弄于股掌之间……读者了解这些,即便不会更改之前的判断,却可以丰富认识,加深对他人的理解,这是《大江东去》在价值观上的大气;
以上说了三点大气,不过在我眼里,《大江东去》最大气的一点还是信息量上的大气:阅读全书,如同顺流而下:包产到户、包干到户、乡镇企业、技改、联营厂、挂靠、红帽子、转制、皮包公司……这一系列在我们生活中闪亮过、却又被渐渐淡忘的概念,以及它们的来龙去脉,一一复现在眼前,原来,我们活生生的经历,早已熔铸进一段恢宏的历史。这种力透纸背的“真实感”,大概与作者阿耐从事实业的经历有关,也正因为如此,本书可以算作“实业小说”——它没有“文艺小说”中典型的细腻丰富的情感、环境描绘,取而代之的是分量十足的经历和体验,这是“职业作家”绝难理解和把握的,所以小说读来反而更加“抓人”。可以说,信息量上的大气,是《大江东去》最突出的特色所在。

既然喜欢《大江东去》,当然难免把它与类似的作品比较一番。这本书虽然没有宣传炒作,读者的反应,却是相当不错的(除去好评不说,1月刚刚初印,我手上已经却是5月第2次印刷的版本),因为它的年代背景,大家难免要把它与《激荡三十年》和《平凡的世界》相比较:窃议为,《激荡三十年》要做的是编年史,走的是《光荣与梦想》的路子(这点非常明显),它不算小说,所以关注的是各个时代的典型人物,点到为止,《大江东去》胜出在对幕后源流的介绍和关注;而《平凡的世界》“文学味道”更浓厚,关于环境和心理的着墨更多,对切实生活(尤其是左右生活的各种力量)的描述更少,作者的想法更纯朴,价值观也更单纯,它与《大江东去》的异同,或许恰恰是这些年来社会变化的见证。另一方面,与阿耐之前作品(譬如《不得往生》)相比,《大江东去》的视野更开阔,内容也更丰富,如果我们不反对“伟大的作品总是要全面地描绘世界”的说法,《大江东去》的大气就是名符其实的。

如果非要说作品的缺点,我觉得它走的是平铺直叙、情节推动的道路,结构不算精巧,行文也难言华丽,而且细微处修订一下会更好(八十年代初的人大概很难说出“我有吃过饭”和“不招人待见”之类的话)。不过,好小说是没有定规的:大江东去,风景自然不同小桥流水,奔流不息的气势才是它最迷人的地方,读者能做的,就是接受这部150万字长篇的裹挟,一路高潮,一路抱怨“拿起就放不下,占用了太多睡眠时间”吧。

P.S. 这本书在卓越的售价总是变化不定,时而88块,时而70块,最低还有67块的(两天三变是很可能的),如果想买,不妨持续关注一段时间,低价下手。

也可以在阿耐淘宝店购买签名本,因为淘宝最新出台了关于销售图书的规定,明年1月之后可能就买不到了。

假如我是……

我国的历史教育有很多特点,其中之一就是按照马老圣人的“规律”削足适履,另一大特点就是把历史当成“大事记”——哪年、哪月、哪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意义是什么,它是进步的,还是退步的……教科书上的所谓“历史”,便是这样的简单重复。其结果就是,接受完完整的所谓“义务教育”之后,某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对历史竟然一无所知:阳历乃是外来的立法,为什么阳历1月1日会有“元旦”这样本土的名称?“星期”乃是外来的历法,在它传入之前,我们生活的时间单位是什么?……这些活生生的历史问题,“历史书”毫不关心,似乎我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感兴趣。
所以,我们只能便带着这些好奇,自己去探寻:

假如我生活在辛亥革命之前,那么大家说的“元旦”乃是春节;
如果我生活在“星期”没有传入的年代,大家的生活乃是以“旬”为单位的;
如果我生活在晚清、民国,我和普通劳苦大众穿的,多半是单调的深蓝色衣服;
……

不过,了解归了解,内心却难以清除“大事记”的遗毒:如果当时我是xxx,我一定要运筹帷幄、明察秋毫、力挽狂澜……
可是,某天我忽然再次猛醒:从生活现状看,我生活在任何年代都只能是一介凡人,即便在风起云涌的年代,注定连“治世能臣、乱世奸雄”都算不上,再加上厌倦了那些毫无逻辑、牛头不对马嘴的所谓历史“分析”和“研究”——与其迷恋帝王将相、生造出各种因果链条,不如多去了解了解跟自己类似的平凡人的生活。革命导师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忘记自己是凡人,忘记平凡人的历史,多半可以算作背叛自己身份的可怜虚妄吧。

假如我是民国时期的贫苦农民,我一定去寻求新教传教士,而不是天主教传教士的帮助;
假如我是民国时河南的农民,在开明进步的“基督将军”冯玉祥的治下,春节包起饺子,是一定会被当兵的把桌子灶台踢坏的;
假如我是参加长征的战士,在贵州落了单,一心想要回到大部队,我肯定念叨的是“我要找到朱总司令”,而不是“我要找到毛委员”;
假如我是红军的下级军官,遵义会议的“伟大转折”期间,我很可能在馆子里消受美味的辣子鸡,连吃一个礼拜,最后店家只能以猪肉冒充鸡肉;
……

这些年来,我着意收集凡人的生活历史,只觉得困难重重:详实绵密的生活记忆本身就很稀少,又因为审查制度的妖娆,大多只能口耳相传,绝少集中公布、发表的机会;第一手资料固然可靠性高些,又要竭力避免有意无意的吹捧或贬损,需得多种资料互相验证才敢取信。在这种环境下,龙应台女士新近出版的作品倒是显得尤其可贵了:她通过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再现了“天翻地覆慨而康”的那些岁月中有太多太多平凡人的故事,又因为故事的主人多半是平凡人等,即便对大形势的了解有所差池,但对切身经历回忆,因为无涉太多利益,反而真切可信。星星点点的故事,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首歌: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一个神话,就是泪珠一颗,聚散中有你,聚散中有我……

假如我是在长春被围困的老百姓,可能饥肠辘辘地被国军放出城去,面对解放军封锁的枪口,上吊自尽;
假如我是四行仓库撤退的八百壮士之一,我可能被送往腊包尔的俘虏营,为日本人修筑机场,被日军虐待,被美军轰炸;
假如我是抗战中被俘的国军战士,我可能遇上与日军同样凶恶的台湾监视员,命丧异乡,也可能遇到心怀善念的监视员,蒙恩幸存;
假如我是那些年河南南阳中学的五千学生之一,我可能必须与老师同学一起,徒步走过几千里,在永州“产异蛇”的空地上,跟老师朗诵《古文观止》,辗转到达台湾员林;
假如我是北平解放时载歌载舞的大学生,我可能遇到难过得掉泪的国军青年军官:前方打仗的补给都没有,却一直给你们白面、肥肉,可你们一直要闹,闹到“解放”了,跟大家一起吃陈年小米;
假如我是河北崇礼的村民,历来信奉基督教,我可能在抗战结束后,跟五百乡亲一起,被无神论的军队杀死,尸体不及埋葬,就要被三民主义的军队用作宣传的证据,直到亲友突破封锁,泪流满面地冲上来认领;
……

在我看来,面对这样的故事,争论对错全然失去了价值:没有必要为其他人“站错了队”幸灾乐祸,也没有必要为自己的“进步”暗自庆幸,“居功至伟”、“恶贯满盈”之类,或许只适用于政客,距离普通人十万八千里;在大江大海的年代,无数的寻常人,我们的同胞,仅仅是懵懂地签了字、上了船、出了门,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运,成了大江大海漩涡中的一叶扁舟。

你的香蕉怎样剥?

我第一次吃香蕉的时候,顺手把蕉把(也就是互相连结的那一头)一揪,就开始剥皮。父亲看了说:怎么能这样剥香蕉呢,一定要从另外一头开始剥的。在父母面前,小孩子当然不敢当面顶撞,而且,我并没有尝试过从另一头开始剥。可是比较两种方法之后,我觉得还是自己的方法更好,于是去找父亲理论。父亲又试了试,说:“真怪,从这一头来剥,果然是要省事一些,可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是从那头开始剥皮的呀。”

这件事过去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我却时常想起它,开始只是告诉自己“不要迷信权威”,到后来,我逐渐发现,在生活中,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似乎有“想当然(甚至都不用‘想’)”的做法,可是这做法未必好,许多时候,我们甚至需要意识到“我这是在想当然”、“想当然其实并不是好的办法”,于是或者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或者放下身段重新学习,结果要么遇见别样洞天,要么由此再上层楼;这样的事情,在我的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被验证。

最近一次的经验,来自读书。
我最开始读书,主要看重的就是故事情节,哪几个人,发生了一回怎样的事情,了解了这些,就差不多够了。那时候,除了情节,学校语文课顶多教教“拿个小本子,把优美词句、名人名言记录下来”。这种做法,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所以它有什么效果,我也不得而知。“读书这样简单的事情,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吗?”许多年里,这就是我“想当然”的观点。
印象里,第一次启蒙来自在大学学到姚斯的“接受美学理论”:审美经验原来分为三个层次!原来普通的“愉悦”只停留在最表面的层次!这可以算“歪打正着”吧,姚斯说的本是对于文艺作品的接受,可是我却想到了自己读书的方法原来那么“原始”,并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同样读一本书,不同的人能谈出来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原来,这道理就和剥香蕉一样,即便是“读书”这样“再简单不过”、“人人都会”的事情,居然也可以有门道可言,居然也有规矩可讲。在这些门道和规矩面前,我这个“读”了许多年书的人,似乎根本“没有上道”!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学习和锻炼读书的方法:记住作者的名字,了解作品的背景,寻找文字的特点,并且,要针对不同的文本,选择不同的方法和侧重点……这样下来,成效大增(去年有位朋友与我谈及读书,最后问我:你这样的阅读境界,是怎样来的呢?)
读书这样简单的事情,自己探索和反思都可以收到这样的成果,那么已经成型的“门道”和“规矩”,岂不是帮助更大?可是,这些“门道”和“规矩”,究竟在哪里呢,是不是只能自己反省、参悟?这个问题我一直不很清楚,直到最近接触了《如何阅读一本书》才想到,所谓“门道”和“规矩”,大概就存在于这样的书里头罢。

《如何阅读一本书》
,就是一本关于“读书”的书(是的,它就好像一口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这本初版六十多年来不断重印、再版的书,就是要教会读者读书的方法。大致来说,整本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可以视作纵向探究,主要向读者介绍阅读层次的概念,由下而上依次介绍了基础阅读(也就是初步的,毫无结构的阅读)和检视阅读(带有结构意识,能够抓住主题的阅读)。第二部分则着重讲解阅读的第三层次,也就是分析阅读,即如何“通透”——紧紧抓住这本书,做到“我注六经”,读到这本书“真正属于自己”为止。有过亲身经历的人都知道,这并非易事,大学里的一些课程,老师会带领学生,把大量的精力倾注到少数的经典上——可惜,许多人即便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因为没有掌握合理的阅读方法和技巧,也无法达到“通透”的境界;我想,作者之所以愿意花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讲分析阅读,原因也部分在于分析阅读是如此重要,而它本身又需要大量的技巧和锻炼。全书的第三部分则可以视为横向解剖,在这一部分,作者分门别类地讲解了各类书籍的阅读方法:实用型的书籍要如何阅读,想象文学要如何阅读,历史、科学、数学、哲学类书籍,又应当怎样阅读……虽然我们未必要完全遵照其中的方法去阅读各类文本,但是相比自己从头开始积累,书中提到的各种办法,无疑是具有相当价值的,不容错过。
另外,这本书也有一些总览性建议,我觉得很受用,譬如阅读书籍时,要仔细观察目录,要读一读作者的前言,要仔细想想每一部分的标题……这些都是我之前读书不太重视,其实又非常重要的技巧(当然,这也可能与我国特色的前言、序言有关,不信,看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以后应当努力改进。

也许有人会说:读书就是读书,要那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太累了。
没错,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汉姆雷特,极端地说,作品的意义完全存在于“接受”的过程之中。可是,我又分明看到,同样的一本书,同样的时间,有人还在刀耕火种,也有人读书却已经开上了联合收割机——虽说都是“接受”,可是接受的深度和广度,却有如此的差别。造成这种差别的,恐怕并非悟性,而是清晰的思维,和长期有意识的锻炼。

朋友,你的香蕉是怎样剥的?你的书,又是怎样读的呢?

上帝的归上帝,程序的归程序

程序员,就是整天与机器打交道的那群人。
在计算机并不普及的年代,这样的描述毫无疑问;然而,这些年来,得益于计算机成本的不断下降,软件使用门槛的不断降低,如今,昔日昂贵而又神秘不可莫测电脑,已经成了随处可见、人人能用的办公器材。一句话:人机交互不再是程序员的专利。大家都可以用电脑干活,只不过,程序员用电脑写程序,其他人用电脑干其它事。
结果,普通人抱怨的问题,程序员也在抱怨:电脑不够聪明,不够智能,效率太低……

可是,电脑真的进化到了对程序员和普通用户“一视同仁”的地步吗?

我不由得想起,上个世纪80年代,温伯格在《技术领导之路》中提出的疑问:

(开办技术领导力学习班)也让我们产生怀疑,技术在当今社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我们的学习班,是否赋予了某些人太多的力量?

细细想来,那个时候IT是高深的技术,只有少数人能够接触,因而程序员“理所当然”地借助了IT的东风,具有超常的力量。可是如今呢?与常人无异的程序员(或者说,IT技术人员),他们身上让人担心的“太大的”力量,到底是被淘汰了,还是没有发挥出来?

对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看法。不过,读过The Productive Programmer(中文版《卓有成效的程序员》)的人,多半会选择后一个答案。

The Productive Programmer是一本奇特的书,它的Productive(也就是“生产力”),与新的语言、新的框架、新的系统完全无关,而是另辟蹊径:它只是提醒读者,作为程序员,你与普通用户是不同的:其它人只是简单地“启动”程序,而你完全可以动用自己的专业知识,“驱使/调度”那些程序。这样的机会,普通用户想不到,也不愿意抓住,但是抓住它们,你的生产率就会成倍上升。所以,这本书叫做The Productive Programmer,而不是The Productive Computer-User

薄薄的一本书(英文版224页,中文版215页),共分16章,兼顾概念和实践两个方面,既介绍了加速、专注、自动化等等提高生产率的“先进”思维观念(譬如“多用键盘少用鼠标”,“消除干扰集中精力”),也给出了在设计、分析、构造、元编程、多语言编程等等多种任务中贯彻前述思想的若干实例(譬如“用全面测试保证质量”,“选用最省事的方式/语言完成任务”),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不过,看完整本书,我最深刻的印象还是贯彻全书的思想。说白了,就是尽量让机器做机器该做的事情,让程序和程序打交道,发挥程序员在这方面的先天优势——他人眼中的普通工具,是程序员手里的有利武器。

不信你可以想想,虽然如今人机交互的难度已经大大下降,然而程序终究是程序,“程序跟人打交道”与“程序跟程序打交道”,效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用宏,你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选择、修改、保存;
不用脚本,你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点击、配置、等待;
不用自动化测试,你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运行、调试;
不用管道,你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生成、删除中间文件;
……

The Productive Programmer则会“教导”你:

多用宏吧,启动它,你就可以迅速完成大量重复的工作;
多用脚本吧,你可以提高运行的效率,避免变数和误差;
多用自动化测试吧,你可以迅速定位问题,保证质量;
多用管道吧,这样多个程序就可以“无缝结合”成一条生产线;
……

没错,学习宏、脚本、自动化测试、管道(Shell),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别忘了,身为技术人员,了解技术,学习技术,运用技术,正是你的职业、你的优势,也是你的责任、你的生产力(所谓productive)所在。随便举个例子吧,在本书中文版的第196页有这么一段话:

……在我刚才提到的例子中,开发人员用了1小时58分建立正确的语法,然后用了不足两分钟运行。在一些未曾培训过的人眼里,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没有效率(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反对使用正则表达式的原因),但最后,他节省的是几天的时间!……

我还要补充的是,解决好这样的问题,“现在”能节省几天的时间,将来,更可以节省无穷无尽的时间!就我的开发经历来说,平时多注重这样的细节,做些“没效率”的事情,积累起来,就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最起码,你不再会抱怨,自己终日被一大堆“简单重复劳动”所困扰。

类似的例子,在书中随处可见,譬如作者讲到,“几乎每个*nix用户,都会有自己的shell alias”,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我自己积累了一大堆alias,喜欢用grep –color把要找的内容标成高亮,也喜欢在统计脚本里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不同的状态……在Shell下干活,更加简单、利索,一目了然,这种流畅和效率,也可算专属于程序员的宝贵财富。不厚道地炫耀一下,我还有程序定期自动备份我的blog文件和数据,有程序把下载的有声资料“统一”为广播音质mp3(节省空间,同时更新/修正id3信息,调整音量)方便导入随身听……

当然,也有读者会觉得很烦:作者每讲一个很小的例子,几乎都要强调一遍:“简单重复劳动是低效的(程序员不应该这么干)”。不过,我丝毫没有觉得罗嗦,反而因此喜欢上这本一个下午就能看完的“轻量级”小书:阅读它,你并不需要太多的期望,权当一次愉快的思维体操吧——你会发现,专属于自己的高效率,就来自书中提到的点点滴滴。

别做光鲜行业的蠢苦力

我很小的时候,在外出差的父亲给我写信,说“玩也要动脑筋”,这真让我头疼:玩就是玩嘛,动脑筋,那肯定是跟学习有关的,这怎么能扯到一起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去找外婆评理。
父亲出差回来解释说:玩也要动脑筋,就是不要老停留在一个水平上,要想办法玩得更好,更有意思。
于是我明白了,“动脑筋”不只是跟烦人的学习有关的,各种问题其实都可以“动脑筋”。这些年来,随着经历的增长,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当年父母的一片苦心,也体会到四处“开动脑筋”的重要性。

去年,我有幸翻译了温伯格的《技术领导之路》,在书中,我遇见了同样的道理:

尽管风格各有不同,解决问题的领导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相信,总有更好的办法(there’s always a better way)。
这信念源自何处?伯特兰•罗素曾说,信念就是不需要证据的相信。尽管解决问题的领导可能是讲逻辑的,他们也不能用逻辑来证明信念。也许它源于他们之前的成功:聪明孩子能把坏事变成好事。这种成功强化了孩子对于思维的信念。以这种信念为依托,孩子就更可能想到更聪明的办法,解决下一个问题。熟能生巧,成功带来更大的成功,最终成就了解决问题的领导。

看来,“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好”的重要价值,是大家公认的。然而,努力践行这一点,也是非常有难度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就拿我所从事的软件行业来说吧,工作中,我时常会有这样的想法:软件开发顶着朝阳产业的华盖,然而内部的规范性和秩序性实在不容乐观,甚至到了“粗陋”的地步,远远赶不上传统的工匠:设计随意、文档混乱、沟通缺乏、配合失当、效率低下、维护困难……,许多的所谓“高科技产业”,只是“使用高科技工具胡乱拼凑出来的劣质产品”而已(刘未鹏写过一篇有趣的文章《我们都是信息时代的远古人》,我看不妨借用这个标题:我们都是光鲜行业的蠢苦力)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软件开发本身的问题(须知,软件乃是纯粹依靠人类的智力,“凭空”构造出来的复杂系统);另一方面,也与我们对自己工作的思考深度有关——即便软件开发本身是困难的,我们仍然能够开动脑筋,总结、反省、提高,一点点做得更好。这样的思考和反省,本身就是非常难得也非常可贵的,但正是这样的思考和反省,提醒我们,自己位于向前延伸的时间轴之上,而不是一次次地在起点重复。
更可惜的是,长久以来,关于这些问题的论述,都被外国人所垄断。在中文世界里,“如何做好软件”,或许有许多人在思考,但经验的交流都还局限于口耳相传的方式,在知识的整体性、层次性和交流效率上,都很可惜。所以,当我看到《走出软件作坊》的时候,实在是大为惊喜。

我手上这本书,是在面世签售的前一天晚上,博文视点的周老师赠送的。赶回家已经是夜里两点来钟了,但捧起这本书就很难放下,这是一本包罗万象的书——从程序到架构,从售前到售后,从开发到管理,从销售到维护,完全涵盖了当前国内软件开发的各个方面。我相信,任何IT从业者都能从中见到许多困扰自己的问题,而且许多未曾接触过的问题,也会看得饶有兴致,并且为其中的某些观点、做法叫绝。看技术类的书籍,很久没有这种畅快的体验了,于是我想,这本书一定能吸引很多人的兴趣。

果然,这本书面市之后,引发了大量的关注。无论评价如何,这些关注本身,就证明书已经挠到了软件开发的痒处(正如它的英文名:The Itch of Software Workshop),引发了大家的思考。我以为,针对中国软件行业的现状来说,这就已经是重要的价值了。

《走出软件作坊》或许不是一本圣经,但它无愧于一个起点,为了走出作坊,我们需要这个可贵的起点。

赌徒的困境

认知心理学中有这么个实验:被试面对一红一蓝两盏灯,要求预测每次实验时哪一盏会亮起来;实验要进行许多次,并按照准确率给予一定的报酬。实际上,每轮实验,红灯亮的概率都是70%,蓝灯是30%,但是两种灯的点亮顺序是完全随机的。
在实验中,大多数被试很快就发现了,红灯亮起的频率要远高于蓝灯。尽管如此,大多数人都希望找到一个模式,能够准确地“预测”下一次亮起的是什么颜色的灯。极少有人认识到,如果“两眼一抓瞎”,全部猜红色命中,反而能有70%的准确率——只是这样选择必须克服“明知道会错”的心理障碍。而追求“100%”的准确,即便能够在红灯亮起的70%中命中70%,蓝灯亮起的30%中命中30%,仍然只有(70% * 70%) + (30% * 30%) = 58%的命中率。
这个实验说明,即便需要面对不确定性,人还是偏好“完全准确”的预测,哪怕依据毫无道理,哪怕“愚蠢”的做法本来能够带来更高的收益。

生活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赌徒心态”,就是这种心理偏好的表现:赌徒往往希望获得100%的准确率,因此尽管大多数赌博属于“独立事件”(也就是说,前一次赌博和后一次赌博之间是互不影响的),赌徒仍然希望构建出一个模式,实现“更准确”的预测。卖彩票的地方通常会挂一张大图,显示“中奖趋势”,“预测”将来走势,这也是“赌徒心态”的常见形式(这里需要补充一点,有人潜心“分析趋势”,结果“中了大奖”,但“分析趋势”与“中大奖”两个事件之间,其实只有时间上的先后关系,不存在逻辑上的因果关系,这道理就好像“春天在夏天之前,但春天不是夏天的原因”一样)。
别理解错了,我并不是说,赌博的时候不必动脑筋,应该纯粹碰运气。我的意思只是,在不可能有什么“准确”规律的地方,去追求100%的命中率,无异于缘木求鱼,是完全徒劳的。有头脑的赌徒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们能获得较大的胜率,借助的往往是上面红蓝灯测试中“接受错误来减少错误”的原理。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翻翻费曼写的《别闹了,费曼先生》,看看这个通晓统计原理的家伙,是怎样下注的。

我们深入思考就会发现,不信任统计学,否认或者逃避客观存在的偶然性,其实是“赌徒心态”的根源。在现实中,这种“力求百发百中”的心态还有另一种表现:对于没有100%——或者说,非常大——把握的事情,就不愿投入精力。常见的情景就是,不少人既想学(干)这个,又想学(干)那个……但仔细想想,这个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那个也“没把握”会有大的收获……。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迟迟不敢选择(借口是“还没想好”、“还没把握”、“要谨慎”),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有人会开脱说:凡事要“想明白”再动手。然而,他们希望的“想明白”,其实还是希望知道一个准确的结果,“这个有50%的成功率,那个有60%的成功率”,是他们不愿意见到也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那么复杂,这类‘没定数’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于是就要继续“想明白”,甚至用终生来“想明白”了。
的确,我们的生活由无数的因素构成,充满了偶然性。许多事情的规律,只能用统计概率来描述,尽管我们更偏爱“准确”的结果,但充满“偶然”的客观现实,我们应该有勇气接受。其实我们也能够接受。说明这个道理,我常举的例子就是:动手术,有两种方案,一种的成功率是50%,另一种是70%,尽管这两个数字都是大量采样之后的结果,尽管手术失败对于个体来说就是0%的成功率,但是,大多数人无疑都会选择70%的方案。也就是说,即便面对充满偶然性的概率问题,大家其实是能够接受统计规律,也懂得如何选择的。

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人否定学习的理由就是:“学那玩意干嘛?将来又‘不一定’会用到(或者是,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其实它的潜台词是,“不如再等等看看,看明白了、有把握了再说,至于现在,还是放松放松好了”。
是的,许多事情有点“撞大运”的色彩:天上掉下的馅饼,不太可能正好掉到你手上。但是,你手里的盘子越大,一旦馅饼掉下来,还是“更有可能”掉在里头的。所以老话说,“机遇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而不是“有准备就能遇到机遇”,也不是“没看到机遇之前,别做准备”——所以又有句老话说“所谓幸运,就是你做好了准备之后,机会恰巧来了。”

书摘:Strangers to Ourselves

囫囵吞枣地,看完了Strangers to Ourselves。之前没有太多的积累(对心理学的了解基本来自于大学时学过的教育心理学),细节肯定照顾不到,不过也因为对什么都新鲜,也留了个大致的印象。

书中实用性的技巧讲解不多,更多的是通过试验和现象的分析,讲解潜意识的特性、表现、与意识的关系和作用规律。读过此书,能稍微了解,日常生活中,什么时候潜意识在发生作用,什么时候意识在发生作用,二者之间大致是怎样的关系。实用点的知识,大概就是怎样调整自己的情绪,怎样判断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是否受了其它不相干因素的影响(当然了,这样的判断也只能做个大致的参考,况且还有许多约束条件)。

最后一段很有点意思,摘抄在这里(实际上这段话让我想起另一本书,《影响力》):

If we are unhappy with our self-views, there are things we can do to change both our story and our adaptive unconscious. It is not easy, and not many of us have the talent and fortitude of novelists such as Marcia Muller and Sue Grafton, who forged themselves into the image of heroines they created in novels. Little steps can lead to big changes, however, and all of us have the ability to act more like the person we want to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