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漫谈:翻译是科学还是艺术
谈到翻译,许多人之所以感兴趣又不敢尝试,是因为自认“文字天赋不够,文学造诣不足”,总之,就是艺术修养不够。翻译是与文字打交道的工作,而“文字”总让人联想到“文学”。毕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有少数受过教育的人才识字,他们所追求的只有“经世文章”,而且公众所知的“翻译家”无一不是以翻译文学作品而著称;故而“文字”常常与“文学”和“艺术”紧密起来,由此把众多感兴趣的潜在译者挡在门外。
那么,想做翻译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吗?当然不是。
One more struggle, and I am free
谈到翻译,许多人之所以感兴趣又不敢尝试,是因为自认“文字天赋不够,文学造诣不足”,总之,就是艺术修养不够。翻译是与文字打交道的工作,而“文字”总让人联想到“文学”。毕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有少数受过教育的人才识字,他们所追求的只有“经世文章”,而且公众所知的“翻译家”无一不是以翻译文学作品而著称;故而“文字”常常与“文学”和“艺术”紧密起来,由此把众多感兴趣的潜在译者挡在门外。
那么,想做翻译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吗?当然不是。
20世纪以来众多研究的一大价值,就是揭开了很多“天赋”的神秘面纱,让大家知道学习和训练的重要性,体育运动是如此,文艺创作是如此,翻译也是如此。我知道有许多人对翻译有兴趣,又担心自己“没有语感”,“没有语言天赋”,结果止步不前。对这样的情况,我时常感到非常惋惜,因为回过头看,自己能做一点翻译,而且译文能有机会出版,运气占很大成分,剩下的就是不断的学习、练习和总结了,“天赋”基本是没有的。如果你对翻译有兴趣,又担心自己没有“语言天赋”,不妨看看我的经历。
我是2003年开始接触翻译的。当时美国对伊拉克动武,国内只能看见“一边倒”的报道,而我恰恰是“不甘被蒙蔽”的热血青年。为了在论坛上争论,加上在学校读书的时间比较多,就想翻译一些外国媒体的报道发在论坛里。
我想,所有人刚开始做翻译的最大感受都是相同的:堵得慌,一直习惯自说自话的人,从来没想过要把意思表达明白会这样困难,就好像要说话却发现舌头不受自己控制。我记得自己刚开始翻译的文章是《纽约时报》的报道:联军攻入巴格达,伊拉克人脱下皮鞋痛打萨达姆雕像。这篇报道翻译成中文大概有一千字,却花了我四到五个小时,而且完成之后大汗淋漓,心力交瘁。再难以卒读,好歹也是完成了,而且论坛里很快就有人热捧——原来,翻译没那么困难。
今天图灵社区正式发布了《翻译漫谈》(感谢图灵的各位老师为此书付出的辛勤劳动。这本书已经发布到豆瓣阅读和多看),经过这本电子书的写作、制作、发布,深入参与到电子书的“幕后”流程,不再限于普通的读者,我对电子阅读又有了新的理解。
最深的感慨是,电子书的制作流程极大地方便了作者和出版方的沟通,尤其是减轻了修订的工作量,真正解放了作者。在传统的出版流程中,作者需要将文档以拷贝方式提交给出版方。只要涉及到拷贝,就必然要解决变化的统一问题。为了保证文稿的统一,限制变化的粒度,一般作者和出版方会约定,每一章或者一节存储为一个文件,这样如果有变化,修改的文件会尽可能的少。
即便如此,涉及多处的修改(比如统一替换)还是很麻烦,而且单个文件多次修改也很难管理(只有极少数出版机构会用到版本管理系统,其它很多还习惯于在文件名上加注日期的方式标识版本,比如“第一章20140312”)。更麻烦的是多个文件之间的关联,比如“第1章的3月11日之后的版本中引用的,是第3章的2月28日之后的版本”。加之很多出版社更偏爱Word的.doc格式,.doc却不是印刷格式,无法保证最终的印刷效果,所以格式转换也相当烦人。
而转向电子书之后,出版社一般会提供专门的电子书写作出版平台(这里要夸一下图灵公司的写作平台,支持Markdown语法,操作也比较方便),所以出版方和作者之间确立了统一、开放的接口。无论是哪一方修改了文档,双方都可以立刻在系统中看到,并且有历史记录可以追溯,这样就不再需要分割多个文件并分别手工管理版本,彻底解决了同步的问题。
此外,不同于Word的封闭格式,电子书写作出版平台上的文档数据是开放的,可以直接用其它程序批量读取、处理。即便要生成PDF、Mobi等格式,只需要运行生成程序即可,不必手工参与,既提高了速度,又减少了随意性。这确实解决了很大问题。以前纸书的勘误非常麻烦,不但不能立刻生效,还必须记录某处勘误针对的是哪次印刷的版本,而电子书的勘误修改好之后就可以马上发布。
在我看来,电子出版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便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是在电子平台上“另起炉灶”,所以摆脱了很多传统工具的限制。纸书的成书过程中,用电子邮件作为传递媒介、Word文档作为承载媒介。虽然看起来“电子化”了,但是电子邮件相当于传统的书信,Word文档相当于传统的稿纸,其实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走的还是传统时代“互递拷贝,分别修改”的路子(当然,这是受工具限制的不得已)。只有到了真正的电子出版时代,传递媒介和承载媒介的重要性都极大弱化,读编双方工作的核心才真正聚集到(平台上的)文档本身上来,工具的转变造成了工作模式的转变,结果就是沟通成本的极大下降,和作者负担的减轻。
如果以上推理没有错,那么顺着这种思路,电子阅读也应该有大的革新。
传统的观点总是让电子阅读贴近纸书阅读,似乎越像纸书,电子阅读就越成功。这种观点认为,“阅读”的核心外面,紧紧包裹它的就是“纸书阅读”,所以电子阅读要做好,就必须仅仅包裹住“纸书阅读”。但是我这么看:大家真正需要的是“阅读”,而不是“纸书阅读”,纸书阅读只不过是阅读在传统工具上的表现形式而已。因为必须使用纸书,阅读时才有分页,才有页面底部的脚注,才有做笔记的留白,才有“请翻到第xx页查找答案”……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书的材质是超轻超薄而且方便定位的,那么不用分页也可以阅读;如果注释可以很方便地查找,又不干扰正常的阅读,那么以弹出方式来实现也是可以的;如果有灵活变化的做笔记的空间,那么也不需要统一的留白;如果测验本身是可以互动的,那么读者也不需要“翻到第xx页”才能核对答案了。
所以在我看来,电子阅读真正要做的,不是去模拟(继而超越)“纸书阅读”,而是扣住“阅读”这个核心。没错,纸书阅读确实形成了不少传统,但电子阅读要做的不是去生硬对接这些传统的形式,而是应当仔细想想这些形式背后的实质。如同前文所说,电子阅读如果能方便地显示和隐藏注释,就可以不保留脚注,如果能提供灵活变化的做笔记的空间,就可以不保留做笔记的留白……
如果继续展开思考,纸书并不方便在书中大段引用其它文本,超链接却非常适合完成这种功能,这正是电子书的优势所在;而且纸书只能表现静态内容,但阅读有时是需要获得动态内容的,所以有些纸书的做法是使用一系列图片,但是电子书完全可以在书里嵌套视频。这样制作出来的电子书,可能形式上与传统的纸书有较大差别,却能更好地服务于“阅读”的核心,所以这种变化应当是会得到肯定的。
再进一步,就可以说到电子书的盗版问题。纸书因为是静态的,其价值凝固在成型的文字中,盗版无非就是将这些文字拷贝一遍而已,其手段就是“翻印”或者“盗印”。如果延续这种模式,防范盗版就只有“增加复制成本”一条路。不幸的是,电子信息的拷贝代价异常低廉,效率又异常高,所以“增加复制成本”这条路走起来相当艰难。
要防止电子书的盗版,不妨从它和纸书的差别着手考虑。传统的纸书,作者和读者是隔离的,作者不能直接接触到读者,甚至出版社都不能直接接触到读者,更重要的是,对作者和出版社来说,读者没有可以识别的身份,你只能知道书被人买走了,谁买的,他还买过什么书,有过什么反馈,全都是不知道的。
电子书则不一样,电子书的购买必然要求读者有识别身份。有了读者的身份,作者和出版社就可以方便地与读者沟通,甚至根据读者的购买行为和反馈,量身提供推荐等等服务。只要盗版没有攻破身份系统,正版读者就可以一直保持这种便利和特权。想想多少人曾经因为提交《计算机程序设计艺术》的勘误,收到高德纳的支票而欣喜若狂,如果带有身份的勘误信息能大方存在于正文里(电子版可以做到不干扰正常阅读),他们的幸福感估计会倍增吧。
这样比较电子书和纸书的正版策略,有点类似网络游戏和单机游戏的关系。网络游戏更像是不断更新的服务,值得持续投入,才大大降低了盗版的威胁。好的电子书应该也可以走这条路,毕竟阅读的目的是为了获取信息,掌握知识,而优质的信息和知识必然是需要不断更新、精益求精的。
按:感谢图灵出版公司,我得以整理自己之前写的翻译感悟,并加上自己的经验总结和学习心得,结集为电子书。此书暂定名《翻译漫谈》,近期将可以购买。以下是书中的一篇文章,欢迎读者提出宝贵意见。
传统上,翻译与文学的关系很近。说起翻译,许多人首先想到的是“文笔要好”。近年来随着信息交流的发展,实用型文本尤其是科技文献的翻译越来越显得重要,许多科技领域的从业人员也有兴趣或有动力翻译科技文献,并取得了大量成果,突出表现之一就是IT类书籍的翻译质量有了很大的提升,这背后的功臣很多都是IT界的“翻译票友”。
科技翻译是大大繁荣了,科技翻译自身的学问却没有相应的进展,各种翻译教程和经验总结仍然侧重于一般的翻译或文学翻译。然而深入了解翻译的人都知道,不同文体、不同领域的翻译,是各有特点的。比如新闻翻译追求简洁、准确、吸引眼球,文学翻译更强调完整、流畅、意境贴切。这种差异贯彻到翻译实践当中,产生了很多讲究,所以新闻才能译得像新闻,小说才能译得像小说。同样的道理,科技翻译也不能完全照搬普通翻译的做法,要想做好它,还必须了解其自身的特点。根据我的总结,科技翻译大致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科技文献通常是用来讲道理的,所以译者必须准确理解文字表达的道理。
这里说的“讲道理”不是狭义的“说理”,而包括讲解原理、研究论证、实验分析等等,换句话说,科技文献的内容是可以用理性分析的客观现实,所以读者的理解也应该可以客观衡量。文艺作品没有这个特点,经常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可以“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汉姆雷特”,科技文章则要求“有九分把握不说十分话”,必须“一千个读者只能有一个汉姆雷特”。所以,科技文献的译者不但要懂得原文,还必须准确理解原文。以前有几家出版公司的IT类翻译图书之所以被大家痛骂,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译者的文字水平不够好,而是因为译者根本不懂也不愿意弄懂作者在说什么,这样的译文会被读者痛骂。
科学技术本身有客观标准可循,所以科技文献的意思理解起来反而比文学作品更容易,因为译者不必拘泥于原文。假设原文先讲了甲乙两个算法,然后下了比较的结论,译者如果不能确认作者的褒贬,完全可以根据之前的讲解进行逻辑推理,甚至可以亲自动手编程实践。要知道,逻辑和程序是绝不会因人而异的。推而广之,译者完全可以独立验证自己的理解是否准确,而理解准确恰恰是译文合格的前提条件。所以我建议,科技文献的译者在翻译完成之后,应当抛开原文阅读译文,想想是否能明白作者要讲解的知识、原理、规律,如果做不到,那么译文多半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