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象的印迹
我喜欢的专栏作家连岳,曾经写过一篇《小树慢慢长大》,最后一段我印象尤其深刻:
One more struggle, and I am free
我喜欢的专栏作家连岳,曾经写过一篇《小树慢慢长大》,最后一段我印象尤其深刻:
李笑来老师的博客上有一个分类叫“想明白”,这个名字,我非常喜欢。
想明白,意味着动用自己的智力,认清现实,更重要的是,打破思维定势,找到问题的症结。
在《精通正则表达式》里面,作者Jeffrey讲过一个故事:某个任务,他希望用正则表达式“完美解决”,多番尝试都无功而返,最终发现,正则表达式,再配合一个字符串判断,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迷信正则表达式(工具),要跳出来,想想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这个故事我印象很深。天气不那么冷的时候,骑车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有时会到马路另一边的超市买袋豆浆。有一天,超市门口停自行车不再免费,而且收费区域日渐扩大。为了找个免费停车的地方的(为买袋豆浆交2毛钱,实在有点不值,也不喜欢口袋里有大堆钢蹦),我要走的路越来越远。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明白”:我要做的是:停车,去超市买豆浆,这两个任务不是紧密捆绑的,而马路这一侧恰好有免费的停自行车位。于是我都不用推车过马路,只需要下车停好,走过去买豆浆,回来上车走人,就这么简单:)
补充一点,“想明白”还有其它的好处:你“想明白”的事情越多,“想明白”的能力就越强,也就能越来越快地“想明白”更多的问题——每多想明白一个问题,都有助于想明白将来的一系列问题。
Jerry Weinberg讲过一个故事:天文学家在花园俱乐部演讲,介绍宇宙起源的“大爆炸”理论。介绍结束,后排一位女士大声说:“年轻人,事情不是这样的。世界其实是驼在一只大龟背上的。”
这样的说法常人无法想象,天文学家却毫不意外,他冷静答道:“那么,大龟趴在哪里呢?”,女士的回答同样冷静:“显然,在另一只大龟身上。”天文学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那么,请您告诉我们,这另一只大龟趴在哪里呢?”。女士平静地笑笑,信心满满,“不,别客气,海龟是一只一只叠起来的。”
Jerry Weinberg的书很多时候类似他的故事——就好像层叠的海龟。他的书很难一口气读完,因为每一章的内容都像他讲的那些小故事,包含许多层的意思。我多次发现自己在停下来思考——思考Jerry刚刚说过的话,思考我针对Jerry的话的思考,思考我针对思考的思考……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所以我先给读者提个醒:Jerry的写法往往会引发严谨的思考。
一方面,《技术领导之路》是一份非常实用而详尽的指导。另一方面,全书又都在打比方,其中随处可见日常熟悉的事物——讲授管理技巧,用的是关于弹子球、Tinkertoy玩具(一套组合玩具,孩子可以发挥想象力,拼装出各种结构和形状——译者注)和电热毯的故事。再一个方面来说,这本书讲的是管理技术工程的哲学和心理学。
尽管本书令我偏爱有加,但也存在些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篇幅太长,Jerry在每一章中开列了太多关于思考和管理的想法和规则,如果你走马观花地看过去——为了写这篇序言,开始我就打算这么干——基本就会一无所获。问题之二是篇幅太短。你以为Jerry就要告诉你如何解决世界上的主要问题了,书也就读完了,你发现,其实Jerry只是鼓励你自主独立思考。
回头看看,我觉得自己是被标题误导了。我猜你甚至会说,这本书与成为技术领袖没什么关系。但是实际上,这本书的核心内容是与Jerry所有的书一样的:如何思考,以及如何审视你想问题的思维。循着层叠的海龟往下,Jerry指出,在管理和人事协调的实际问题中,大多数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其实偏离了问题的核心。所以,他提出简单易行、而又截然不同的办法,来看待我们自认为已然了解的事物。
读者有幸,Jerry Weinberg把剖析复杂的技术和管理问题——尤其是现代的组织中,两者不寻常的混合体——作为毕生的工作。他的每句话都直指要害。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自己一面开怀大笑,一面尴尬不已。
还有一点。任何一篇负责任的序言,都应该为书本推荐适合的读者群。本人当然也会这么做。对于这本书,我诚挚地将它推荐给三类人:(A)管理者;(B)被管理者;(C)认识A类或B类人群,或是在他们身边的人。如果你有幸落入其中一类,这本书你必须读。
Jun. 1986 Ken Orr, President
Topeka, Kansas Ken Orr & Associates, Inc
一直以来,我都有个信念,而且越来越深刻:每个人都期望成功。这里说的“成功”,不是“成功学”的那种成功,“期望成功”指的是,能享受事情真正办好之后的愉悦。照罗素的说法,所谓信念,就是不需要逻辑证明的观点。是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期望成功”。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情太多太难,从选定事情,到动脑筋,到坚持努力,最后真正做成,每一个环节,都充满考验,都布满陷阱。
于是许多人倒下了,有人面对“复杂的现实”不知所措,有人熬不过漫长的考验,有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无奈运气不佳,等待他的仍是失败。
于是大家都期望能遇到武功秘籍,借由这条明确的捷径,由此炼成绝世武功。它的潜台词往往是:既然这本秘籍还没出现,现在还是别白费工夫走弯路了。
不幸的是,这样的捷径,现实中不存在(既然秘籍不会出现,现在还是别白费功夫瞎指望了,行动起来吧:))。
我曾谈过“稀释”,我们费力学习积累,却只有一点点进步。努力被稀释,这令人沮丧的现象,乃是一种自然的现象:为表现出一杯水,自己要有一桶水,那么,你眼里有“一桶水”的人,背后必有一口深井,这口深井,只能是经年挖掘的结果。
然而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各种教诲翻来覆去,无非是些陈旧的“大道理”——“那样的东西,谁不知道?”言外之意是,“还是来点新鲜、有用的干货吧。”
但也要记得Thomas Sowell的话:
我猜想,他说的“教化”,不但包括各种“大道理”,也包括“关于大道理的可悲现状”:不存在捷径,不可能速成,纵是一点一滴、长久积累,仍然难逃被稀释的命运——相信这个可悲的事实吧,这样你才能睁大眼睛,看清世界的模样,这样,你才能相信“大道理”,真正把它落实到一言一行中去,这个时候,道理还是原来的道理,只是已经揭掉了“大道理”的标签。
而且,就我的经验来说,唯有日复一日地践行这些“大道理”,才能真正收获有价值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样才能真正去掉心中对“大道理”的排斥,才能放下身段,耐着性子,践行更多的“大道理”。
我们没有Sowell,所以我们只能(也应该)在太迟之间,教化自己。
Becoming Technical Leader: An organic problem-solving approach,温伯格的书,之前清华大学出版过中文版(《成为技术领导者:解决问题的有机方法》,我译为“技术领导之路:全面解决问题的途径”)。9月份博文视点邀我翻译,出中英文对照版。明知道是苦差事,但禁不住诱惑,苦译若干晨昏,到今天有把握说,新年之前,可以交出翻译稿了(质量如何,还请读者到时评判)。
翻译这本书,最大的体会是,自己长久以来的积累和总结,稍微派上了点用场:口语、书面语各有什么特点,诗应该怎么译,平常句子应该怎么译,各种常见结构要如何处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另一方面,以前摸索出的,最适合自己的翻译长篇文本的办法,这次证明是确实有效的,而且自觉做事的耐心和条理也好了不少。这些,都可以算是我长久以来照“大道理”锻炼的一点小小收获吧。
我国是一个崇尚“集体主义”的国家,人们往往追求集体的“一致”和“统一”,这样的思维倾向深入生活的各个方面。最常见的表现之一,就是“人人都”的论式。
最近,这种论调的形式是:如果人人都是杨佳,那我们的社会还有秩序可言吗?(隐含结论:不应该同情杨佳)
稍远一点的形式是:如果人人都是范跑跑,我们的明天还有希望吗?(隐含结论:人人都该谴责范跑跑)
更远一点的形式是:如果人人都是王海,我们的经济不就乱套了吗?(隐含结论:王海打假其实是捣乱)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此论式出现之频繁,杀伤力之广泛,实在令人着迷。
不过,我要说的是,“人人都”的论式,未必有效。
对科学有些基本了解的朋友都知道,一种理论要真正有效,必须拥有一定的前提(情境),否则其价值就要大打折扣;理论如此,观点也是如此。“人人都”论式之错误之一,就在这里:
牛顿的经典力学,在宏观领域是算不上错误的。若我们这样反问:如果万事万物都依照牛顿力学的原理来运行,你又如何解释微观物理学的诸多现象呢?
对于这个问题,答案是:牛顿力学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它不是用来解释“万事万物”的。(要我说,隐含结论是,“您这个问题提的真有水平”)
同样道理,我们若反对其他人对杨佳、范跑跑、王海的某些观点,首先必须看看,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到底是不是想要“人人都如何如何”,如果不是如此,拿出“人人都”来否定,试图得出“人人都不应该如何如何”的结论,这是不对的。
另一方面,若某种观点是真正“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那多半是因为它是“万金油”。可惜,万金油也有刺鼻的时候,不妨看看这几条:
如果人人都是雷锋,人人都一心做好事,万一有人专门损人利己,不是赚大了吗?(隐含结论:不要做雷锋)
如果人人都对不正义逆来顺受,忍气吞声,我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隐含结论:人人都应该努力反抗不正义)
如果人人都正当好公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们的警察不是要下岗,没饭吃了吗?(隐含结论:不要当好公民)
如果人人都听领导的话,与领导保持一致,那领导还怎么反思、进步呢?(隐含结论:不要跟领导保持一致)
……
是否感觉怪异?这也是“人人都”理论的“杀伤力”之一啊。
在逻辑里,“人人都”的论式其实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做“滑坡谬误(slope fallacy)”,是常见的思维误区之一。它的意思是:一旦采取了某项措施(认同了某种某种观点),它就会“顺坡溜下去”,延伸扩散开来——或者是同样运用到对其它问题,或者是对同一个问题运用其它各种措施(观点);总之,是引申出各种奇怪的结论,最终“归谬”。识别不出这个谬误的人,往往会觉得这样的论证非常“有力”,非常“恰当”,然而,它其实是错的。
所以,我的观点是,“人人都”这样思维偷懒的论式,还是少点的好。
认知心理学中有这么个实验:被试面对一红一蓝两盏灯,要求预测每次实验时哪一盏会亮起来;实验要进行许多次,并按照准确率给予一定的报酬。实际上,每轮实验,红灯亮的概率都是70%,蓝灯是30%,但是两种灯的点亮顺序是完全随机的。
在实验中,大多数被试很快就发现了,红灯亮起的频率要远高于蓝灯。尽管如此,大多数人都希望找到一个模式,能够准确地“预测”下一次亮起的是什么颜色的灯。极少有人认识到,如果“两眼一抓瞎”,全部猜红色命中,反而能有70%的准确率——只是这样选择必须克服“明知道会错”的心理障碍。而追求“100%”的准确,即便能够在红灯亮起的70%中命中70%,蓝灯亮起的30%中命中30%,仍然只有(70% * 70%) + (30% * 30%) = 58%的命中率。
这个实验说明,即便需要面对不确定性,人还是偏好“完全准确”的预测,哪怕依据毫无道理,哪怕“愚蠢”的做法本来能够带来更高的收益。
生活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赌徒心态”,就是这种心理偏好的表现:赌徒往往希望获得100%的准确率,因此尽管大多数赌博属于“独立事件”(也就是说,前一次赌博和后一次赌博之间是互不影响的),赌徒仍然希望构建出一个模式,实现“更准确”的预测。卖彩票的地方通常会挂一张大图,显示“中奖趋势”,“预测”将来走势,这也是“赌徒心态”的常见形式(这里需要补充一点,有人潜心“分析趋势”,结果“中了大奖”,但“分析趋势”与“中大奖”两个事件之间,其实只有时间上的先后关系,不存在逻辑上的因果关系,这道理就好像“春天在夏天之前,但春天不是夏天的原因”一样)。
别理解错了,我并不是说,赌博的时候不必动脑筋,应该纯粹碰运气。我的意思只是,在不可能有什么“准确”规律的地方,去追求100%的命中率,无异于缘木求鱼,是完全徒劳的。有头脑的赌徒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们能获得较大的胜率,借助的往往是上面红蓝灯测试中“接受错误来减少错误”的原理。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去翻翻费曼写的《别闹了,费曼先生》,看看这个通晓统计原理的家伙,是怎样下注的。
我们深入思考就会发现,不信任统计学,否认或者逃避客观存在的偶然性,其实是“赌徒心态”的根源。在现实中,这种“力求百发百中”的心态还有另一种表现:对于没有100%——或者说,非常大——把握的事情,就不愿投入精力。常见的情景就是,不少人既想学(干)这个,又想学(干)那个……但仔细想想,这个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那个也“没把握”会有大的收获……。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迟迟不敢选择(借口是“还没想好”、“还没把握”、“要谨慎”),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有人会开脱说:凡事要“想明白”再动手。然而,他们希望的“想明白”,其实还是希望知道一个准确的结果,“这个有50%的成功率,那个有60%的成功率”,是他们不愿意见到也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那么复杂,这类‘没定数’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于是就要继续“想明白”,甚至用终生来“想明白”了。
的确,我们的生活由无数的因素构成,充满了偶然性。许多事情的规律,只能用统计概率来描述,尽管我们更偏爱“准确”的结果,但充满“偶然”的客观现实,我们应该有勇气接受。其实我们也能够接受。说明这个道理,我常举的例子就是:动手术,有两种方案,一种的成功率是50%,另一种是70%,尽管这两个数字都是大量采样之后的结果,尽管手术失败对于个体来说就是0%的成功率,但是,大多数人无疑都会选择70%的方案。也就是说,即便面对充满偶然性的概率问题,大家其实是能够接受统计规律,也懂得如何选择的。
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人否定学习的理由就是:“学那玩意干嘛?将来又‘不一定’会用到(或者是,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其实它的潜台词是,“不如再等等看看,看明白了、有把握了再说,至于现在,还是放松放松好了”。
是的,许多事情有点“撞大运”的色彩:天上掉下的馅饼,不太可能正好掉到你手上。但是,你手里的盘子越大,一旦馅饼掉下来,还是“更有可能”掉在里头的。所以老话说,“机遇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而不是“有准备就能遇到机遇”,也不是“没看到机遇之前,别做准备”——所以又有句老话说“所谓幸运,就是你做好了准备之后,机会恰巧来了。”
这些年来,我的愿望一个也没实现过,世界太复杂了。我现在根本就不敢也不想计划未来了,否则,我要怎么办?或者,你可以给我推荐本书看看?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已经不敢再推荐书了。指望看了本书就有重大转折,这近乎痴人说梦:书的内容,书里举的例子,往往过于遥远,文本的交互性也不够强,缺乏“现在最需要”的鲜活感——常常有人,无论调查评价结果如何,仅仅因为身边的朋友说某款车不好,就认为其一无是处。鲜活感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所以,还是别指望看书了吧:这种时候,你不能指望看了本书,就有重大转折。这些年来的“推荐”经历,大都如此。
“我要怎么办?”,这个问题,倒是让人想起皮亚杰对“智力”的定义:
所谓智力,就是你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动用的那种能力。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定义(当然这里的“有意思”不是指“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智力低下”,“智力”不等于常说的“智商”,而且这里说的智力并非一成不变,而是能不断进化的),我曾和李笑来老师讨论过关于“智力”的问题,他的看法是:
所谓智力,或者说心智能力,包括三步: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地,找到现实可能的出路,坚持不懈地去实践。
就三步,简单得好像在做广播体操,毫无新意,枯燥无味。其实书里头说的,无非也是抽象的道理,而且往往来去都是些旧的道理——“这种东西谁有兴趣?我都知道了,我要的是现在能够就给我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的,这是事实,这些简单陈旧的道理,太曲折,太遥远。更要命的是,即便你费劲心力去坚持了,去实践了,也不见得一定能收获想要的结果。的确,生活充满太多的偶然,大概没什么东西能保证你“一定”会收获想要的结果,而只能提高成功的几率——算了吧,没有确定结果的事情,去做它干嘛?即便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更“可能”砸到自己头上,那也只是“更可能”而已,算了吧。
不过,几率问题好像没有那么轻松:如果你要动手术了,两种方案,一种有30%的成功率,一种有70%的成功率。你选那个?
做翻译的人,往往有种怨念:自己花了无数心血,费尽周折,在译文中熔铸了各种精巧,一般读者却难以体会,视而不见,或者仅仅觉得“通顺”、“流畅”;另一方面,一点点的错误,或是纰漏,往往为人诟病,斤斤计较。一句话,翻译是个苦差事,读者太难伺候,对译者不公平。
不可否认,这种困境的确存在,然而,它真的“不公平”吗?我看未必,理由有两点:
综合起来看,每一种专业的信息(积累),在传播中都面临不断被稀释的问题。我们能做的,一方面是改善沟通,尽力减少“稀释”的程度;一方面是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积累,保证被“稀释”以后仍然有相当的浓度(实际上我以为,这一点更重要)。仅仅抱怨自己被稀释的“不公平”,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须知道,我们所见、所羡的那些“深刻”,其实也是经过稀释之后的深刻。
“使”字句,是翻译中的难题。译文中铺天盖地的“使”,往往叫人看了头疼(当然也可以麻木)。本来,“使…”是字典里常见的解释,这没问题,然而,在翻译词语时明确写出“使”没问题,“使”来“使”去却不是汉语的习惯——文言固然有“使动”用饭,但“使”本身是不出现的,而近代,随着偷懒(不负责)的翻译体流行,“使”简直成了常用的句式,汉语中的一些“使”字句,对应的英文翻译中也不会出现“使(make…)”的形式。
这个问题,已经有不少翻译界人士讨论过,大多认为此种用法过于僵化,丧失了汉语本身的流畅。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但是如何解决这类问题,却没有好的答案,结果就是,纵然许多人都知道“使”来“使”去不好,要想改善,却是有心无力。我印象中,唯有思果先生提出过一条标准,“使”一般只能用于肯定,而不宜用于否定:你可以说,“使我认识到”,但不能说,“使我没有认识到”。这些年来,我读书看报时留意观察“使”字句的用法,以及表达相同意思而未用“使”字的句子的特点,大致总结出三种套路,用来修改“使”字句:
提前动词:
这条路的开通,使城市交通得到了极大改善->这条路的开通,极大改善了城市交通
这是最常见的情况,而且一旦动词是及物的(改善),通常都需要添加“得到了”之类的辅助成分才通顺。这类“使”字句最好改,直接去掉“使”字和辅助结构,把动词提前,干净利落。
改换动词:
老旧的发动机,使该款车的最高时速只能限制在了100公里 ->老旧的发动机,只能提供(支持)最高100公里的时速
这样的句子,看起来并无大异,仔细想想又总有些别扭。如果想修改,必须另找动词,理顺“老旧发动机”和“100公里时速”之间的关系。相比“限制”,“提供/支持”更为通顺。只是,此方法要求作者熟悉各种搭配,能选出合适的词语。
直接意会:
这件事的出现,使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 此事出现之后,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也是较有争议的一种改法,单独来看,这样的修改会造成歧义,以上二者,到底是时间上的先后关系,还是逻辑上的因果关系?较真起来,还真说不准。然而我们也必须记得,汉语乃是一种采用“意合法”(parataxis)的语言,重意义组合而轻形式结构,理解句子的意思,必须依靠读者的悟性。“此事出现之后,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这类句子,单从结构来分析,确实存在歧义,但真正运用,一般人都不难理解它的意思。
针对《惯性生活》,有人说,我的问题不是这样的,我的问题在于:爱好太多,顾此失彼。
的确,没什么爱好,容易撞见虚无;爱好太多,过得也不如意。那么,该怎么办呢?
还是从摄影的故事说起吧。
熟悉摄影的人都知道,摄影是“做减法”:一眼望去,世界没有疆界,而取景器却是有界限的,透过它,你只能看到一小片画面,也只能给照片的观众,展现这一小片画面。能从纷繁的世界中,攫取出最有味道的一小片画面,就是摄影的功力所在。
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无论镜头前的世界有多美,拍出的照片却总是太过平淡,完全丧失了美的冲击力。问题的原因,就在于减法没有做好——或许是不能找到最美的一部分,或许是不愿意“忍痛割爱”,无论哪种原因,结果是相同的。
对待兴趣的道理,也是如此。须知道,爱好可以无限多,人的时间、精力却是有限的。这乃是一个客观事实,无法改变的前提。取景器无法囊括整个世界,所以摄影必须“做好减法”。同样的道理,对于爱好,逻辑的结论就是:我们不能兼顾所有的爱好,对于爱好,必须权衡、取舍,同样需要“做减法”。景取得不好,会给人感觉平淡、别扭;爱好的“减法”做的不好,惋惜、愁苦也就不可避免。
有人要问,该如何减呢?“我觉得自己所有的爱好都很强烈,不应该也没法分出轻重的。”
我想,爱好本身,当然是有轻重的:仔细想想就能感觉到,兴趣总是有大有小,存在差别的,所谓“不能分轻重”,只不过是无法觉察而已。不过,纵使没法察觉,减法仍然是能够做的。
具体的做法就是,把看问题的视角倒过来:纵使各种爱好不能区分轻重,我们细细想想,还是能知道,每种爱好都有最合适做的情景:天气好,适合郊游;光线好,适合拍照;精神好,适合锻炼;四下安静,适合读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根据当前的情势,选择最合适的爱好,这样的“加法”,做起来总不困难吧。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放弃了不少的爱好呢,多可惜呀!”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明确,“我们不能兼顾自己的所有爱好”;其次,如果你做好了上面说的加法,面对这些惋惜,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没错,我放弃了一些爱好,但是,这些时间和精力,我都用在最合适,最值得的爱好上了!
这样的回答,虽然称不上完美,至少无可抱憾。
古话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是相当奥妙的道理。对于爱好,我们不妨说,权衡之妙,存乎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