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清晨,手机刚自动开机,便听见熟悉的铃声,是家里的电话。
于是心里一震:不好!长期以来担心的事情,肯定发生了。
果然,是父亲打来的电话,语气很平缓:外婆今天早晨去了,你要坚强,能回来就尽早赶回来。
虽然之前时常会想到跟外婆一起的点点滴滴:
外婆家整洁舒适的气氛;
外婆家,兄弟姐妹之间贴心、温暖的关照;
香甜可口的饭菜,精心制作的豆腐包肉、辣椒包肉;
读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在外婆家,她特意买来香浓的驴肉;
过年时,我给她红包,母亲在旁边打趣说“拿了这么多年压岁钱,现在应该倒过来了”,外婆像个小孩一样的表情;
在她的卧室,听她念叨自己的过去:老家在湖北黄陂,现在都快忘记了,去年你一个姨去了那里,还有人记得我当年出去读书的事情,可惜现在身体不好了,我还想回去看看
……
一切一切,虽然历历在目,却已经黯淡下去,不再触手可及了。
外婆晚年信佛,骨灰存在宝塔的地宫里,寺庙在水库边,群山中最高的一座之上。
到家的当晚,我在山下的路上,拍了这张照片,孤零零的路灯,四下里是蛙叫,虫鸣,还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静静地,静静地。
按照MBTI人格理论,遇到一束鲜花,感知型性格的人注意的是花的颜色、触感和气味,直觉型性格的人却可能联想到刚刚去世的祖母。无疑,我属于后者。
所以在七月一日早晨睁眼,意识到已经是下半年的那一刹那,想到的首先是《寻枪》的开头,马山发现枪丢了之后,眼睛瞪得圆圆的样子。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上半年的任务,底线是翻译完《精通正则表达式》,到现在,只差配合宣传的一篇书评了,还算好。算是没有延误,但前提是,定的任务太少,太少。一晃半年过去了,而我仍然按部就班地在原地踏步。
于是仍然要坚持早起,仍然要坚持锻炼身体,仍然要在左手边摆上《C++ Primer》,右手边摆上《真理与方法》,每天坚持看一点《最新通俗美语词典》 ,顺带地,昨天还更新了两篇技术blog。
日益精进以至登峰造极或许很难,相比之下,时常提醒自己不能懒散, 似乎更加可取。就像老师说的,一生都应该保持学习的状态。
Infc回到北京了,杨德昌去世了,留下来的,就是和Infc一起看杨德昌电影的记忆。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在闷热的夜晚看的,枪版的画面,模模糊糊,摇摇晃晃,看了个开头,便昏昏睡去;
《麻将》,是因为买了之前买了一张DVD,嫌不好看,因为跟音像店的老板很熟识,可以换,挑来挑去,意外地发现它,在笑声中看完,同类型的片子有很多,但《麻将》感觉很不同;
《一一》,是因为音像店老板的推荐——获奖的片子,国外制作的DVD,质量好。三个小时的长片,温暖的鹅黄色调,处处渗透出台湾式的细腻和温情,回味长久。
如今,杨德昌去了,如同我们在学校里,傻乎乎地一遍遍念叨着“Edward Yang”的日子一般,再无从寻找。
6:30,醒来,看《晚清七十年》。
7:25,给Sophia打电话,关机,心想不好,肯定睡过了,打寝室电话。
7:50,打车送Sophia到了单位,还好,没迟到。
9:00,辗转回到家(我自己也很奇怪怎么走了这么久)。
9:45,稍微休息,去公司上班。
10:25,到公司,开电脑,从昨天到今天,99封新邮件……
出版社来了邮件,说是做了样章出来,给我先看看。
PDF的,非常漂亮,是我喜欢的字体,排版很精致,看上去异常养眼,说不出来的舒服。
接踵而来的是新的压力,稿子改了又改,还是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因为已经把稿子送去出版社,之后的修改只能用“批注”的方式,改得面目全非,打开Word,满眼都是红色的批注。
虽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毕竟是越来越接近结尾了,曙光越来越强烈。
掐指算算,交给新星出版社的那本书,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如果不出意外,上半年就会出版。
有时候我在想,世事难料,生命短暂,或许有时候,人生的意义,就依附于这样一件件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上。
晚饭过后,与Patrick同去盛世情书店。师大东门边的一家小店,窄窄的门面,走下陡峭的楼梯,地下室排着满满的书架,一眼看去,便知道书店的品位。主人是中年男人,和善,不修边幅,随意的T恤有些破旧,头发乱乱的,认识我。
一读者问:“你们这里没有安忆如的书吗?”
“没有,我们不卖那种书。”
“为什么啊?应该很好卖的呢。”
店主于是笑笑,不再作答。
过会儿,有人来找余光中的书。
“余光中的书,有哪些?”
“余光中?除了诗歌,还有不少呢,他还翻译过不少呢,稍等我找找。”
我插嘴道:“欧文·斯通的《凡高传》啊!”
店主冲我笑笑“好像还有其它的呢”
“对啊,王尔德的《不可儿戏》也是他翻译的。”
“《热爱生活》,那本书好像就在这里的,红色封面,北京出版社的。”
“噢,我知道了,北京出版社的,《渴望生活:凡高传》,不是余光中翻译的”
于是他去别的书架上找。
翻阅之间,我眼前一亮:唐德刚的《晚清七十年》。
抽出来,趁店主走过,神秘兮兮地问:这本书,是不是被禁的那本?
他伸出手来,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握了握,也不说话,就是一笑。
我忽然就想到《地道战》里,民兵战士带假武工队下地道之前,已经有所察觉的高传宝也是这样,不说话,使劲握了握战士的胳膊。
幕府末期,有个职位卑贱的武士,他叫井口清兵卫。俸禄微薄,妻子早逝,下有两个年幼的女儿,上有老迈的母亲,清兵卫不能和别的武士一般,晚间去逍遥行乐,而必须在日落之前回到家中,操持家务。别人笑话他,管他叫“黄昏清兵卫”。
纵然贫苦,清兵卫也会让自己的女儿上学。某次女儿问他“读《论语》有什么用?”他说,“读了书,就能学会思考,不管世界怎么变化,会思考,就能活下去。”
舅舅要给他提亲续弦,清兵卫拒绝了,舅舅走后,他对女儿说,“(舅舅提到那个女人,说)‘身体健康,会生养’,这简直是对人的侮辱。”
其实,他是相当合格的父亲。
朋友饭沼的妹妹朋江小姐,与他青梅竹马。经历过不幸婚姻的朋江,深深明白清兵卫有多珍贵,毫不嫌弃他的家境,也不羁绊于世俗,时常光顾清兵卫家,带一对女儿做家务,教她们文化,却终于不敢表明心迹,只能间接求哥哥找清兵卫提亲。可是,前妻“委身下嫁”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清兵卫,无法面对捅破的窗户纸,只能拒绝。
于是,往来嘎然而止。
某天,藩主差遣清兵卫处决叛变的巡查,对方武功高强,清兵卫深知前路不可测,面对朋江,一鼓气说出了实话:年幼时便对她深有好感,能迎娶朋江,一直是自己的梦想。上番拒绝之后,也是痛苦不堪,日思夜想。此次若能得胜归来,定然正式提亲——“到时,你会答允吗?”。朋江泪如雨下,告知清兵卫自己已然定亲。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请原谅我的无礼”,说罢,陌然出发。
又是黄昏,清兵卫蹒跚回到家中,用未受伤的右臂一把抱起小女儿——我刚刚想说,电影开头,也是这样的黄昏,夕阳中回家的清兵卫,也是这样,双臂抱起女儿,无限爱怜的表情——却听见女孩回头大喊:朋江小姐,爸爸回来了!
那一刻,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黑泽明的《罗生门》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道出了真理:真相其实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一个个片面的印象,而外人也只能通过这些片面的印象,在心中还原出自己的图景——在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更是如此。
譬如这次的博鳌论坛,除了习以为常的“营造”出的图景之外,同为参与报道媒体中人,体验也是完全不同的:
李翔:重要事件
程亚婷:亲历博鳌
相对来说,我更喜欢前一篇,因为我委实很难想象,聚光灯下,穿插于豪华晚宴间,用流利英语指点江山的企业家“是放松的”——或许,他们真的是放松的罢(谈起南方报系的自恋时,一个朋友曾说,那些编辑“下班必谈人性,谈人性必谈《肖申克的救赎》”,好罢,算他们是真诚的吧),只有在被“保护得很好”,甚至溜进一只野猫都会让保安“高度紧张”的环境下,他们才能放松。
中午翻阅了O’Reilly台湾公司翻译的《Perl语言入门》,一方面为掌握些Perl的基本概念,避免在《精通正则表达式》的Perl一章中犯错误;另一方面也希望了解些术语。
很高兴地在其中发现了不少好的译名,有的可以直接采用,有的有借鉴意义:
quantifier,我翻译为“限定符”,他们翻译为“量词”,显然“量词”要好,因为此处的“限定符”,取的是“数量限定”之意;
repitition,我翻译为“重复”,他们翻译为“重现”,显然“重现”要好,字符“重现了多少次”,比“重复多少次”更贴切;
alternation,我翻译为“备选项”,他们翻译为“择一匹配”,“择一匹配”很明了,但文气太重,值得斟酌;
character class,我翻译为“字符类”,他们翻译为“字符集”,“集”显然比“类”要合适,但“字符集”在大陆已有所指,不过可以依“集”的思路,翻译为“字符组”;
更高兴的是发现自己“造”的不少翻译,与对岸同仁所用一致:
negative character class,此处的negative,可以硬译为“否定”,但我们都按意译为“排”(排除字符集,排除型字符类);
case-insensitive match,此前我便对sensitive翻译为“敏感”颇有微词,发现对岸同仁如我一般,也翻译为“不区分大小写的匹配”;
……
这样一来,也不枉我的一片苦心。
翻译是很辛苦的事情,穷心尽力,做好了,还是乐在其中的。例如台湾同仁翻译的这句:
当你需要解读相当复杂的正则表达式时,你就得照Perl的方式,利用优先级表来按部就班地看看如何拆解。
这句话的欧化味道稍浓:两个“你”字,以及“当……时”,“来”按部就班地“看看”……
我会翻译为:如果要解读的正则表达式很复杂,就必须按照Perl的规定,根据优先级表逐步拆解。
最近比较满意的两个翻译是:
原意:这种结果是在对用户透明的情况下,新增到变量之上的。
改译:这种结果是在用户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叠加到变量之上的。
原意:如果这样设置,又会发生错误匹配,但正则表达式确实容许如此
(总觉得“确实容许”很别扭,想了很久才理解,这个句子是说,这个问题光靠正则表达式没法解决)
改译:如果这样设置,又会发生错误匹配,但此错不在正则表达式本身。
在整本书的翻译和排版即将结束之前,能参考这本书,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