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读到《第三次浪潮》,里面有一句话非常激励人:在第三次浪潮面前,知识已经取代了资本,变为生产力提升的最重要因素。我读到这个观点,总觉得平添了无穷的力量,它比从小就耳熟能详的“知识就是力量”更加有说服力,更令人向往。
而且,我逐渐发现,知识与资本相比,其实是一种更独特,也更坦诚更健康的力量:资本的力量往往是独属于个人,或某个小团体的,固守起来,价值并不会贬低,知识却不是如此,知识的价值和增值,更多体现在交流与分享之中,“保守秘密“的做法,反而得不偿失。
举个自己经历的例子吧: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些同学对自己使用的复习资料守口如瓶,似乎这样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名次和优势,我当时觉得这类做法有点奇怪,但也有朴素的味道,可以理解。
到了大学才发现天外有天,更深刻觉得这种做法真是不太好。一来因为大学里能人太多了,在中学觉得很“了不起”的东西,在大学显得非常稀松平常,往日那些“绝学”立刻显得很苍白了;二来大家都住校,基本没什么秘密可言,你看什么书,花多少精力学习,旁人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固守自己绝技”或许能建立一些的优势,但总的来看,还是不如心态开放、愿意交流和分享的同学,尤其是,不少愿意分享的同学本身也学的很不错。
毕业以后工作了,逐渐发现自己经常在某些方面浪费了很多时间:比如非常简单的技术问题,因为不熟悉,或者没有想明白,总是“不得其门而入”,若有人点拨,往往很快就能解决了。但许多时候,人家“就是不告诉你”,甚至自己就“觉得”人家不会告诉,因而都不好意思去问。
2007年,我翻译了《精通正则表达式》,此后常常遇到各路朋友关于正则表达式的问题。平心而论,我也只是用过一点正则表达式,多一点经验而已,而且正则表达式,实在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但是,我却发现不少朋友乃至技术高手所问的,往往多是这类看来比较简单的问题,只是没有遇到过,或者不熟悉而已,所以他们也“不得其门而入”。换位思考,我逐渐体会到,简单的问题,解决起来未必简单,其实是因为“术业有专攻”而已。没有人能做到面面俱到,即便是某个领域的行家,在不熟悉的领域,也难免被简单问题困住——我问他人的问题是如此,他人问我的问题,也是如此。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情境,“固守自己绝技”的做法,才体现出价值?我不知道。
可是再后来,见的再多一点,读的书再多一点,我却越来越否定“固守自己绝技”的做法了,因为无论从个人,还是从社会来说,其实都是得不偿失的。
从个人来说,长期来看,我们的脑细胞一直在不断减少,但智力却没有明显的下降,甚至会上升。这是因为,通过不断的学习和思考,脑细胞的突触会增加,脑的结构也会不断变化,知识体系的索引结构也在不断优化。所以,质量的提升取代了数量的下降(可以参考Richar Restark博士的Think Smart)。而固守自己绝招,不愿与人交流的人,大都满足于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却忽略了不断的学习和思考。这样的生活,或许过得确实“不错”,无可厚非;但我相信,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很可能有一个同样的人,却更善于学习新知识、思考新问题,他的生活,或许“更不错”。我想做的,是那个“更不错”的人。
从社会来说,一个社会要想运转正常,让成员生活幸福,必须是一个足够有效率的社会。分属熟悉不同领域的人,通过交流知识,节省了彼此的时间,这就是为社会的效率做出了贡献。也就是说,作为社会的一分子,我们所能利用的他人的知识越多,这些知识的质量越高,利用的难度越低,我们自己工作生活的效率就越高,他人为我们提供服务的效率也就越高。伟大的经济哲学家哈耶克早就发现,社会中除了存在劳动的分工,还存在知识的分工,社会发展、达致均衡的过程,就是把分散在个人之间的知识顺利协调起来的过程。
就我对中文技术资料的了解,哈耶克的观点真是伟大的洞见——网上的中文技术资料,细心整理的很少,“无责任转载”居多,即便有交流,许多也局限于小圈子的彼此欣赏。其直接后果,就是大家时常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费尽周折,也导致论坛里总是出现重复的问题……中文开发世界的整体水准不尽如人意,缺乏高质量的知识协作,肯定是原因之一。
故而,我时常为自己没有能迅速发现和利用其它知识,浪费了时间而惋惜,同时也为被正则表达式困扰的朋友而惋惜;基于此,就更加感激坦诚贡献自己的知识,指点、帮助我解决不熟悉领域问题的朋友。所以,我要把自己关于正则表达式的经验悉数总结出来,整理好,写成一本书。它或许比不上《精通正则表达式》,但终归是自己的知识总结,除去讲解了功能,还点出了自己学习时犯过的错误,更提供了常见开发问题的解决方案:正则表达式问题的分类和解决步骤、URL转发的规则、中英文混排文本的处理、正则表达式中使用Unicode的细节……
其实,这也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我不希望看到更多的朋友同仁,为了这类已经有现成答案的问题,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尤其是在大家生活压力都很大的今天。我可以尽力为大家写各种表达式;但我更希望这本书能成为“木牛流马”,跨越时空的距离,为更多的人送去便利。当然,其中也有一点私心——如果这本书真的能帮到大家,它也可以分担我亲自帮各位同仁解决正则表达式问题的压力;这样,我也有更多的时间,再学点新知识,再思考点新问题罢。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认为真正要做一点事情,只能来自日复一日的钻研,如“水滴石穿”那样,心无旁骛地持续做下去,才可能成功。可是,这样的生活必然又很枯燥乏味,许多人看来甚至不可理喻——那么,那些既能把事情做成做好,生活又充满趣味的人,他们到底是怎样生活的?除去运气,他们还有怎样神秘的力量?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也实践、反思了很长时间,后来逐渐得到的一个结论:仅仅日复一日的钻研,苦行僧的做法,其实是不够的,更重要的因素,恐怕是自我管理。
“自我管理”听起来是个大词,细说起来,却并不难。古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意思是,无论形态如何,总是要有一定的规则和模式。任何一个组织:学校、公司、单位、社会,总需要这样或那样,硬性或柔性的规则来约束,才能维系,才不会散架;但是个人的生活,往往在这方面有所缺乏,所谓“自我管理”,可以理解为,认识、培养、建立、维护自己生活的规则和模式,然后才能让自己的生活变成某种样子(恐怕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生活是一盘散沙,毫无章法可言)。
以我的经验来说,“自我管理”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自我认识。认识自己,需要培养“旁观”能力,建立看待自己的全新视角。我们都有感觉,自己有时会“莫名其妙”做一些事情。许多人把这类行为归结为“感性”,但这并不正确。许多“莫名其妙”的行为,其实是自己的理性未能充分发挥的结果。我自己就有很多经历:明明可以准备周全再动手的事情,却“稀里糊涂”就开工了,结果多费许多时间精力;再比如,犯困了就认为自己休息太少,而没有认真想过提高休息质量,增加体育锻炼,其实也可以保证精力。这类事情发生在人家身上,我们可能很容易看出是“不够理性”,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往往找出各种理由。可是,自己的情况到底是怎样,自己其实是最有可能认识清楚的,所以,学会旁观自己,加深对自己的认识,生活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而且,即便是“感性”的行为,也可能是有章可循,可以认识的。仍然拿我自己做例子:生活中,情绪会起伏,有时开心,有时失落。以前我总觉得,这些是无可避免的,“坦然面对”就好。但后来我尝试去思考,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会开心;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会失落。这些事情,到底值不值得我开心或失落?为什么有时候听了其他人几句话,自己的情绪就会大不一样,我能不能自己想到这些话,这样就不用再借人家的口说出来?必须承认,思考这样的问题确实有些困难,可是一旦你认识了自己情绪的规律,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想放松的时候可以更尽兴(不用背着包袱去开心),生活的负担也减少了很多(大可以“清醒”地装糊涂,忽略许多事情)。
二,自我克制。认识自己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就摸清了自己生活的特点和边界。与自己期望的生活对比,就容易看出有多少重复,哪些地方要扩展,哪些地方要收敛。一般来说,扩展的难度并不大——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总会有动力去做的;收敛的难度却大得多,许多东西,我们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改变习惯,不是容易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社会上,诱惑总在不断地冒出来;生活中,惰性总在不断地渗透出来。这时候,自我克制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诱惑也好,惰性也好,往往并不是我们真正期望的,必须把它们拒之门外。
而且,自我认识更深刻,自我克制的力量也就更强。比如说,长假的前几天,往往是工作和学习最松懈的时候,大家都“无心”,更多地在消磨时间。但是我仔细想想,自己正处在怎样的阶段,还有哪些事情要做(即便近期手头的事情做完了,也可以提早开工长期的、以后的计划),如果发现“无心”地消磨这些时间,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收获,反而可能需要将来多花更多时间来弥补,就更能克制自己——不仅仅是意志的力量,还有理智的力量。
三,自我提醒/监督。必须承认,我们都是固执的,习惯的养成,生活的改变,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些问题,即便我们能认识清楚,也足够克制,仍然不能迅速解决,这时候就需要对自己的提醒和监督了。它们可以提供持续不断的反馈,在反复的刺激下,习惯才能养成,生活才可能改变。
自我提醒/监督的有效办法是要不断地反思、总结。我刚开始开车的时候,“自然不自然”地喜欢急加速、路口抢红灯,虽然能想明白这样并不好,也有足够的克制力,但还是有时候“无意识”地做这类事情。为了戒除这不好的习惯,我每次熄火下车,都要想想自己这一路有没有急加速,有没有抢红灯,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再三提醒自己,以后不能这么干。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确实能够“自然”地、心平气和地开车了。再比如,我时常会给自己制定一些专业书的阅读计划,预计是每天都要看,但往往因为各种原因中间有空隙、间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如果昨天坚持阅读了,我会在当天的日记里给自己一些积极的反馈,否则就要说明理由,提醒自己今天绝不能空缺。这样持续地提醒/监督下来,即便计划中有错漏,有变故,也不会影响整个局面(要补充的是,写日记确实是非常好的提醒/监督手段,这是我的亲身体会)。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会说,即使做到上面这三方面,能够自我管理,生活不是同样枯燥乏味吗?答案却是否定的。前面说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多数人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变成理想的样子(即便做不到,也要接近),这样内心才更舒服,更满足。身为成年人,你基本不能指望依赖他人来约束和管控自己——即便有人愿意这么做,你也未必会舒服。这时候,自我管理的重要性才体现出来。
而且,自我管理也不等于苦行僧式的生活。有个笑话说:程序员为什么要在床边放两个杯子,一个有水,一个没有水?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夜里是要喝水,还是不要喝水。从另一个侧面来看,它也说明一个道理:不管要不要喝水,至少要有个杯子。同样,生活可以很随意很闲适,也可以很充实很匆忙,无论它是什么样子,你至少要能如愿管理自己的生活——该放松的时候要能放得开,该收拢的时候要能收得拢。而这,正是自我管理的意义所在。
朝三暮四是个老典故:古时候宋国有个人养了一群猴子,早上喂它们三颗果子,晚上四颗,猴子就恼怒;如果改成早上四颗,晚上三颗,猴子就高兴了。小时候听了这个故事,总觉得猴子太傻:反正每天都是七颗果子,何必在乎早晚呢?长大了做许多事情也是如此,反正总量不变,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只有时间的差别而已,想找出什么分别都是徒劳,还不如索性从容点。而且,许多人的潜意识里似乎也这样认为的,至少争辩起来,许多人都会这样反驳,典型的句式就是“反正……,何必呢?” 可是,我又逐渐发现,有些事情似乎不是这样的。
就从生活的小事说起吧:现在物价飞涨,当过家的人都知道,有些菜简直是一天一个价,许多事情就不再是“早晚一样”了,能赶早的就得尽量赶早,否则,拿同样的钱,就买不到同样多的菜,要买同样多的菜,花的钱就不一样。换句话说,在迅速变化的形势面前,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就不再只有时间的差别,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不同。
而且,即便不是在迅速变化的形势下,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也可能存在真正的分别。还是拿我自己当例子,我生活还算规律,晚上一般十二点左右睡觉,早上六点半起床,之后要锻炼、读读书、收拾收拾,八点多出门上班,时间充裕,动作从容,自己也比较满意。可是有一天,周老师跟我说,晚上早点睡觉,早上早点起床,这样可以做的事情多得多。开始我并不相信,抱着怀疑的态度尝试了几天之后,发现果然如此。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我仔细思考之后,终于找到了原因:我自己习惯每天要认真读点书学习点资料,大概是每天2小时左右,以前因为早上六点半起床,留给看书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到三十分钟,刚刚进入状态,想清楚几个题,就得去忙别的了。提早到五点半起床之后,留出来看书思考的时间就多了很多,夸张点说,可以很从容地安排两节自习课。相应的,晚上不必看那么长时间的书,也更容易保持清醒的头脑,效率也高了不少。看来,“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的道理,也可以用在学习上:相比之下,“每天学习xx小时”这样的目标,还是显得太粗了,更细致更妥善的安排,完全可以收获更好的效果。
前些年我读冯仑先生写的《野蛮生长》,也见到了道理:年轻的时候,到底是多玩乐一些好,还是多积累一些好?对这个问题,他似乎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如果一生中用来积累的总量和玩乐的总量差不多,年轻的时候多积累一些,虽然看起来玩的少了点,但年纪大的时候收益更多一些,玩起来的后顾之忧也少一些;如果年轻的时候玩得多一些,老了就得花更多的精力补上积累的课。我想这说法确实有道理,此类问题也确实不宜从“总量一定”的角度来看:积累和玩乐之间,到底是选择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它们之间,远远不只是时间的差别。
按:QQ与360的大战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而且显然成了最近的热点。网上网下,大家都在讨论,我也有些看法。不过,各方动态和大战进程已经有很多详细的报道,这里不赘述,只说说我的想法。
公关的新形势
公关(PR,Public Relation)是现代企业不可忽略的一面,无论是推广品牌价值、营造良好形象、应对负面信息,都离不开公关。传统的公关往往更侧重也更善于与媒体打交道,因为媒体几乎“决定”了公众的情绪——至少是垄断了情绪的表达。但是,随着博客尤其是微博的兴起,越来越多的个人成为了“自媒体”(we the media),即便在传统媒体的擂台上打了胜仗,也往往无法堵住所有用户的嘴,不一样的声音仍然会发出来,传播开来。“公关”丢了“公(公众)”,只剩下“关(关窍)”,自然成了无本之木,效果也大打折扣。
在这次的大战中,QQ和360的公关策略就是两种思路的典型代表。QQ更“愿意”(姑且这么认为)使用接受专访等方式发布和传播信息,立足点也多是“对方这么做,会把我们(QQ)如何如何”的逻辑(这更适合教室,而不是广场),微博上发布的信息也以“通告”口气为主,说是“以用户为核心”,却没有体现和传达出这种理念,更多的是自顾自地论证“不以用户为核心就没有腾讯的成功,没有全球第三的互联网公司”。这样的战法,似乎更希望也更合适在媒体擂台上跟360“一对一”,由专家点评、裁判论断,与普通人的感受相差十万八千里;然而昔日台下默不作声的观众早已登上擂台,感同身受地近距离观战,他们可以影响甚至决定舆论形势。
相反,360更多通过微博、论坛进行互动,反馈迅速而精准,而且强调始终“用户(您)会受什么影响”,而不是“我们(360)会受什么损失”。在公众表达渠道日益丰富,表达意愿日益强烈的今天,两套武功的高下立现。据我观察,QQ酝酿出台每一招都很正式,义正辞言,但360都可以迅速以草根形式应对,以巧劲化解;几个回合下来,360在公关上已经确立了完全的优势。
QQ以IM为核心的弊端
QQ庞大的“帝国”,始终是以IM为核心的,其它业务也多是以IM为入口和推动力。这样的好处是,具备足够黏性的IM能为其它业务提供可靠的依托和支撑,弊端则在于,一俊遮百丑——其它业务相对羸弱甚至不够称职,平时却没有机会暴露出来,比如上面提到“不称职”的公关就是如此。
QQ的公关的不称职,不但表现在缺乏应对新媒体、新形势的能力,而且在一些基础方面都很差劲。比如在微博中说“这种“云查杀”模式的指令来自服务器后台,在远程遥控安装在2亿台电脑里的360安全软件。这甚至是连微软、谷歌等国际互联网巨头也没有的超级能力”,措辞失当,贬损变成了褒扬;又比如在新闻发布会中,其公关经理前一分钟还说“昨晚腾讯一万多名员工,彻夜不眠”,后一分钟又说“其实作为有6千多名员工的公司我们有很多的办法结束这场战斗的”,且事后既没有“公关”修改此错误(照道理说,公司员工数目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常量,也无须保密),也没有给出解释,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很难想象QQ帝国的公关部是这样的素质,可能的解释是,因为IM太核心、太显眼,公关部门的羸弱被掩盖了。
IM巨大用户量给QQ带来的好处,有时也可能变成坏处。前几个月QQ先后推出了“植物精灵大战格格巫”和“葫芦娃大战蛇妖”两款游戏,上线就引起强烈负面反响,旋即下线。我听闻这两款“山寨”游戏并非公司战略,而是个别部门自作主张的结果,他们认为随便山寨一个热门游戏,傍上QQ用户这棵大树就可渔利,不料恶评如潮,公司紧急叫停。没错,QQ确实模仿过不少产品,但做的成功的模仿,都离不开周密策划与精心投入(这就是我反对把QQ的成功简单归因为纯粹“模仿”的理由)。此类“仓促退出又迅速召回”的草率举动,对小公司来说或许无甚影响,但由QQ推出,造成的印象就是QQ恣意山寨,借IM入侵他人地盘,即便迅速召回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恶劣的印象一经留下,就难以磨灭。此次大战中,其它许多力量都暗中观战、巴不得QQ落败的心理,或许也与此类印象有关。
我们应该怎么看
之所以提到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昨天看了霍炬的这两篇文章(流氓的背后是什么,金山的流氓事)后的留言。大多数留言可以这样概括:要么“支持360”,要么“支持QQ”,要么不分黑白地大骂,却根本没读懂,甚至也没看文章的内容。
这里又不得不重弹“独立思考”的老调,所谓“独立思考”,就是不要“抽象支持”360或者QQ来“保持立场”,也不要笼统地“各打五十大板”以示公平,而要根据具体事件来判断。很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是360有道理,而在那件事情上是QQ有道理;也可能,在某件事情上,QQ和360都不是“完全有道理”或者”完全没道理“,而是“各有一部分道理”或者“各有一部分错误”。只有摆脱情感好恶的垄断,脱开抽象笼统的概念,细致到具体的问题,仔细听取、分析他人的看法,才算得上真正具有了“独立思考能力”。
18世纪的法国,有位叫巴斯夏的经济学者写过一系列妙趣横生的短文,我印象最深的一篇叫做《看得见的与看不见的》:
詹姆斯•“好人”先生的儿子贪玩打破了一块玻璃,“好人”先生不得花6法郎去换玻璃,于是玻璃匠得到了6法郎。这时候有人说:快看哪,如果不是那个孩子贪玩,玻璃匠就得不到那6个法郎,资金就不会流转……由此引申开去,整个行业、整个经济体也会受益。
“且慢,让我跳出来大喊一声,”巴斯夏写道:你只看到了你看得到的,没看到你看不到的,即便贪玩的孩子没有打破这块玻璃,好人先生也不会把那6个法郎埋到地下,他可能用来修鞋,于是鞋匠拿到了那6法郎;他也可能用来理发,于是理发师拿到了那6个法郎……虽然这个鞋匠/理发师是藏在影子里的,但是你不能忽略它。
这个故事令我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我们身边还有不少“地震/洪水/天灾有利经济发展”的言论,而是因为我深刻感觉到:许多东西我们可能看不见,但并非不存在,如果仅仅按照我们看得见的样子去直观理解,忽略了看不见的方面,很可能会产生错误的观念。
2003年夏天,我正在复习托福考试,每天的生活就是背单词,做一两套模拟题。当时正是暑假,许多人都回家了,留下的人也大多过得逍遥,想到这自己还能坚持每天复习,我颇有些自豪。当时托福的满分是667,我每次做模拟题都有630到640,自己也很满意——复习托福不过如此嘛。考前一两周,与朋友W通电话,我告诉他自己水平很稳定。于是他问我“很稳定是个什么概念?”。我说“就是每次都有630左右啊。”“这怎么能行呢?复习这种考试就应该只有一个目标啊。”我忙问“什么目标?” 他说,“就是满分啊,要不你总这么630就满意了,考试时全部发挥出来最多也只有630。再说我们大家复习都是以满分为目标的……” 许多年后,我依然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震惊和羞愧,他的话好像晴空霹雳,而我猛然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于是我强打起精神,努力分析总结自己每一个错误,努力抠每一点分数。可惜觉悟还是太晚了,考试的分数果然只有六百出头。这些年来,我时常想到,如果当年我能早点看到其他人认真投入复习的样子,而不是看看自己周围就满意了(好像看到玻璃匠得了6法郎,就认定打破玻璃有益于经济发展一样),会是一番多么不同的景象呀。不过,我也因此学会了在许多事情上“较真”,不要觉得还凑合,就糊弄自己,坚持下来还是很有收获的。
过了几年,还是从W那里,我又接受了一次教训。因为打算出国留学,他开始精心准备自己的P.S.(Personal Statement,个人陈述),我见过其他朋友准备的P.S.,虽然大家都花了时间,但大多数人写完、投出去,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把握;而W的P.S.,我见到的感觉就是“眼前一亮”,虽然一时说不上究竟哪里好,但可以感觉到低调的文字间散发出卓尔不群的张力。我自然要问他,这是如何做到的。他说,这份P.S.弄了三四个月,一开始觉得照网上模板写写就好,给在美国的同学看却被批得一塌糊涂,于是下来几个月里,每天都在琢磨这份文档(甚至是忍着恶心),反反复复修改,真正是“字斟句酌”,到最后才算是真正满意了,投出去后自己心里也很有底,当然,最后申请的结果也相当满意。相比之下,我也看到身边有些人,找工作的时候大言不惭地说“简历就是随便弄了弄,别介意”之类,投出去的结果自然也是“看运气”。我问过一些人,为什么不花点时间认真做做简历,至少不用说“随便弄了弄”;而回答大都是“没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懒得弄了”;而且,越是这样回答的人,似乎也越难找到满意的工作,于是他们大都认为“如今工作不好找”、“太难”或是“我命不好”,而别人找到了好工作就是因为“机会好”、“会钻营”…… 我见过W对P.S.的态度之后,时常觉得摆这些理由其实就是“打破玻璃有益于经济发展”——因为没有看过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现象,没有看到有人可以突破“凑合就行”的局限,没有仔细观察思考过其他人是如何找到好工作的,所以认定“工作难找”、“运气不好”,这类理由固然能够自圆其说,却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原因,而且,相信此类理由,最终受影响的还是自己。
我自己亲身经历的另一件事情也是如此:刚上班的时候,我总觉得每天劳累不堪,累了自然就要休息,越累就越觉得要多睡觉。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身边有人做的事情一点不少,也不用睡那么长时间,精力照样很好。于是我想,“累了就要靠睡觉来补,越累就越多睡”可能不见得是真正的逻辑,仔细观察那些精神很好(并非天生精力旺盛)的人,并读过一些书之后,我逐渐发现,如果能够合理安排作息时间、规律生活、坚持锻炼身体,即便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变,甚至还要少些,精神却好得多。回头想想,正是因为我有幸看到一些人和现象,现在的精力才好了许多,否则,多半还在“太累-睡不够”的简单逻辑里循环。
这个道理还可以推开来说:多留心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有助于我们形成更加准确的认识。比如近来非常流行的“一万小时”的说法很流行,它的大意是,不管你天资如何、所处环境如何,认定某件事情坚持练习一万小时,总会出类拔萃。许多人听到这个说法非常激动,但真正行动起来却又推三阻四。或许对他们来说,看得见的是“出类拔萃的人其实并不稀奇,只是坚持练习了一万小时而已”,看不见的则是“身边或许就有人一直在默默练习,而在你的无聊和犹豫的时候,生命留给你练习一万小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按:这个问题是我长久以来都有希望想明白的,最近和徐宥同学讨论,终于稍微理清了思路,写在这里给有兴趣的朋友参考。认真的讨论,真是帮自己厘清思路的好办法。
有一类事情,我小时候就遇到过:好不容易有了个不错的主意或发明,不久却发现早就有人想到过了,于是陷入沮丧;如果我能早点出生,说不定记入历史书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呢。
这种事情遇到的多了,我便开始想,我们要读那么多书,要记忆那么多先贤的名字,但是,他们真的比我们更聪明吗?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出生更早,“抢先”想到了那些问题,所以更聪明,这太不公平了。尤其是不断听到“从古人/老祖宗那里学习智慧”的说辞,就更加不服气了:他们真的比我们更聪明吗?而且我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我也见到不少人宣称自己“不逊于古人”,原因就是他们有一些“独立”的发明或发现。
可是,见识稍微多了些之后,我却逐渐相信,这样的“独立”发明和发现,并不能说明我们“不逊于古人”。要知道,发明和发现,并不是凭空产生的,有机遇的成分,更有知识储备、认知背景的因素;如果苹果不是掉在牛顿身上,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时间可能还要推迟。因此,所谓“独立”的发明和发现,也不能脱离文明发展水平而独立存在。举个例子:在现代,随处都可以见到火,摩擦生热也是生活的常识,所以哪怕现代有人“独立发明”了钻木取火,难度也远逊于茹毛饮血的时代。故而我们可以说,现代人即便有独立的发明和发现,也未必比古人更聪明。
那么,古人真的更聪明吗?我们随处可以看到“从古人/老祖宗那里寻找智慧”的说法,也听惯了“古人早就讲过…”的言辞,但是细细推敲一番,就发现这些说法似乎也不成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许多人都知道一句名言:“人是政治的动物”,这是希腊大哲人亚里士多德的名言。读过他原著的人都知道,亚里士多德说的“政治”,并不是“权术”,而指公共空间(或者说“共同体”)中的言行,也就是说,人必然需要参与公共事务,每个人都不可能脱离社群而单独存在。但是,现代许多人引用这句话时,却有意无意忽视了“政治”的变化,甚至直接把“政治”等同于“权术”。如此一来,许多怪异甚至恶劣事情就“师出有名”了,更可以借此“教训”其他人:这可是古人的智慧,深刻的洞见。
这类现象,在我国尤其明显,因为我国历来缺乏解释学的传统,缺乏复现原文语境、辨别真义的持续探索和努力,古人留下的只言片语,就更容易“与时俱进”,不断附会出新的意义,久而久之,就愈发像“真理”了。然而,无法复原语境,无法确知语言的真正含义,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深刻洞见”的。
再退一步说,即便我们能确认古人说话的语境与现代的语境差别不大,古人做的“正确”判断,也不足够证明“古人更聪明”:我们都知道,要真正解决一个问题,必须经过若干个步骤(一般来说,越到现代要解决的问题更加复杂),但是,刚开始的几步基本是不变的,即便后来要反复试错,也难以全部推倒重来过。古人的许多话也是如此,限于当时的认知水平和文明发展程度,他们更多是做一些“原初”的判断,远不如今天的判断精密严格:没有准确的限定,也没有可证实或证伪的结论。比如,我们都知道有句老话叫“物极必反”,但针对一个具体的复杂问题,什么是“极”,“反”了之后会成什么样,估计没多少人弄得清楚:往一个方向走了一百步发生了甲变化,可以说是“物极必反”,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一千步发生了乙变化,也可以说是“物极必反”……结果就好像《爱丽丝梦游奇境》里柴郡猫所说的“只要你走的足够远,总能找到些东西”,也就是说“物极”总是可以找到“必反”。诚然,我们不必否定“物极必反”,但在当今社会,面对更复杂更精密的问题,仍然只知道“物极必反”,就是我们不够聪明:社会进步了,文明发展了,认识却没有深化。因此,现代人除了要知道概略的“物极必反”,更应该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虽然这样的知识很可能出错,而“无极必反”却从不会错,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倒真是证明了“古人比我们更聪明”。
所以,我的看法是,古人是不是比我们更聪明,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们固然不宜因为自己的发明发现就否认古人的艰苦努力,但也不宜还没全面了解就把古人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更不宜把给笼统的判断戴上“本质/普遍规律”的高帽子来膜拜;对古人的话,应当努力理解语境,弄清它的本来意义,把握好分寸(比如:它到底是个定性的概略判断,还是个定量的具体判断),才能得到自己的客观判断。也正是因为如此,胡适先生才告诫年轻学子:不假思考地引用古人的话当论据,其实是非常要不得的习惯。当然,胡适先生的这句话,我们同样要多加思考、妥善运用。
我刚刚上政治课的时候,总是不明白“形而上学”是什么东西,课本总是语焉不详,又大加挞伐;后来,我从《现代汉语词典》里查到了“形而上学”的概念,把它工工整整地抄在扉页上,现在还大致记得内容:一种哲学观点……强调用静止、孤立、片面的眼光看待世界……
到后来终于有机会看点哲学原著,才知道“形而上学”并不仅仅是“一种”哲学观点,而是在哲学乃至人类文明中占有相当地位(至少是曾经)的知识门类。再学了点英文,知道“形而上学”的原文是metaphysics,meta表示“之后/之上”,physics的希腊原文φυσικά(physiká)则表示“自然,自然的产物”;照字面意思,不妨翻译为“自然现象之后”,也可以这么说:形而上学就研究的是自然现象背后内容的学问。这背后的内容,你可以叫它“本质”(所以形而上学才会与“本体论”联系起来),也可以认为它是理念、规律;无论怎么称呼,它总是代表了人类不满足于现象本身,而要探究其幕后景象的渴望。可以说,也正是因为这种不满足和渴望,人才有动力超越自身经验的局限,逐渐摸索出规律和原理,把不同的现象联系起来,拓展对世界的认识,也才有今天庞大而复杂的知识结构。
形而上学固然有过这样的好处,但这种超越(脱离)感知,更多借助理性和推演的做法,却不见得容易认同。举我自己的例子吧,小时候父母希望培养我读书的爱好,但开始并非全给我讲有趣的故事,而是花了很多精力让我学习查字典,当时我很不理解,因为相对看有意思的书,学习查字典实在是很无聊的工作,而且查字典与看书并没有特别紧密的联系,一个字在字典里有很多解释,但看书时其实只要用到一种,为什么要费力走那些弯路呢;另一个例子是父母带我去认各种生物(主要是植物和昆虫),回来之后必然要我去查百科全书,了解一样生物的分类、习性、分布等等知识,很长时间里我也不了解这样做的意义,分类、习性、分布等等,知道了固然没什么坏处,但这些知识,完全不能对接上我的感觉经验,用现在许多人的话来说:搞那么复杂,何必呢?
同样的看法,我保持了许多年,直到后来才逐渐改变:查字典看似与读书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在普通阅读时,我们接触到的都只是字词的某个方面,而要妥善运用这些字词(比如翻译时就很需要),就得把握它的“实质”,就必须做些脱离现实的工作,了解这个词的起源、词性、应用场合;查百科全书也是如此,它让我知道了生物与生物之间存在哪些奇妙的联系,而且知道已经有了某些完善的工具来分析和描述看到的现象,即便这些知识暂时“没有用”,将来也多半能有用得着的地方(比如判断某种说法的可信度)。
不过,最重要的收获是:我逐渐发现,这些“脱离实际”、去追求“知识背后的知识”的做法,帮我养成了“不满足”的习惯——遇到什么,都不大甘心止步于最基本最简单的现象,而希望更进一步,到更深入、更广泛、“脱离实际更远”的世界(虽然可能仅仅是“理念世界”)看待它;或者可以这么说:我看到一个世界,不光要想去认知这个世界中的一切,还要想想我是怎样看到这个世界的——是在怎样的条件下,借助怎样的光线看到的——如果这些条件变化了,我看到的世界还会是这样吗…… 当然,有人不屑地说这是“玩套路”或“太麻烦”,但我自己确实能从中受益。比如读书,我读书的速度其实不够快,只是花了些时间学习如何阅读一本书,于是遇到好书,总愿意花时间了解作者的身份和流派,全书核心观点的渊源,在相关领域/学科的地位和批评,我觉得,这样才算真正掂量准了这本书的分量,才能够做真正的评判和取舍、有所收获,一个例证是:与人谈起来,自己的理解更可信、更稳定(当然不是为辩论而辩论的稳定);再比如专业技术的学习,我也愿意多花点时间,培养、积累对新技术的理解和判断能力:几乎每一门新技术,都对应了一类问题,背后都有一道渊流,我们学习的时候,如果能突破技术本身(许多时候就是相关书籍)的局限,梳理清楚它产生的原因、它擅长解决的问题、它合适应用的场景、还有大家对它的批评,真正解决起问题来,把握感和驾驭感都会大大增加,生产效率也随之上升。
更重要的是,人类的行为是严重受到知识影响的,许多时候,不去努力学习一点“知识背后的知识”,很快就把一条路走到头,而陷入无解的局面:比如如今流行的一个说法是“现代社会知识大爆炸,让人根本无从选择”。的确,在之前很长的时代里,我们都处于知识匮乏的状态,于是遇到信息总希望吸收,遇到知识总希望掌握,但是现在这样做已经行不通了。这看似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是,如果不止满足于“学习知识”,还愿意认知原理(也就是“关于学习知识的知识”),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像海绵一样,看到知识就学,看到信息就吸取,这是信息匮乏年代的模式;在信息丰富的年代,我们需要走一条不同的道路了:把自己的大脑锻炼成有效的筛子(这种训练和锻炼也是有章可循的,虽然它们似乎更加“脱离实际”),像淘金一样,只留下最有价值的内容,放任那些无价值的信息流过。与此类似的“无解”问题还有许多,但并非都真正“无解”,如果你愿意多掌握一些“知识背后的知识”,多半能看到全新的解决办法。
学过中学物理的人都知道磁场和磁力线,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但可以想象、归纳,也在人类生活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比如,在没有树木、没有阳光的地方,也可以指引方向);从某种程度来说,“知识背后的知识”也是如此,它们看不见、摸不着,可是一经掌握,你就能获得全新的视角,看到很多全新的办法——比如,许多人常常一面学习,一面苦恼,于是有了“知识越多越烦恼”的说法,但是如果你愿意花些时间掌握“究竟要学习什么”的知识,愿意了解人在生命的每个阶段会遇到哪些问题、应当为下一阶段做哪些准备,所谓“知识越多越烦恼”的说法,也就变成了“知识越多越坦然”、“知识越多越有节奏感”。
我的一位朋友曾在意大利求学,某次他坐飞机回国,遇到旅游返程的同胞,便聊起天来。原来这位同胞在国内某垄断企业任职,这一趟去意大利,资金当然不是问题,不仅买了不少皮具,还游览了不少经典。在飞机上,他得意地拿出相机展示看那些“到此一游”的照片,不料,我的朋友看到每个景点,都能把典故娓娓道来。开始这位同胞还听得饶有兴趣,后来却露出失落的神情,他说“唉,原来有这么多讲究,之前根本不知道,比起来,这趟真是太亏了。”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想,如果换了我,我也会失落甚至懊悔——我们且不论购物和浏览的关系,不争的事实却是,游览时不了解背景知识,同样时间、同样的线路,所得也极为有限;或者说,如果知识更多一些,在同样的时间里,完全可以多几点收获。
这一点,其实不仅仅限于游览,对日常生活的世界,也是如此。近年来我业余时间着意读了不少关于湖南历史、地理、经济方面的文本,原本只是出于兴趣,希望梳理自己的感觉经验,结果却出乎意料:虽然回家的时间不多,每次回家的感觉却远远比在离家读书之前来得丰富和深厚:看到作为特产的蜜橘,会想到它其实是20世纪30年代从日本引进的;路过易俗河,会想到它曾是省内最大的米市;去长沙、湘潭,可以观察到湘江江面的变化,联想起木船时代湘潭乃是省内经济中心,而汽船时代长沙取而代之的故事;经过习以为常的株洲汽车齿轮厂,会想到这是80年代引进奥地利“斯太尔”载重卡车“全国一盘棋”战略的部署…风景名胜就更是如此,有个朋友去长沙玩,我推荐了若干人不多但有故事的地方,这位朋友也挺喜欢。回想起来,自己不过是多读了一点书,多看了一点资料,但是在同样的时间里,接触、感知到的东西大大增加了。
当然,知识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个人提供更丰富的体验,还能影响观察,产生更直接、更重要的后果。
1924年到1932年间,美国芝加哥西方电气公司的霍索恩工厂中,澳大利亚人埃尔顿·梅奥(Elton Mayo,1880-1949年)等人进行了一项实验,试图找出影响工作效率的环境因素。然而出乎实验者意料的是,在保持其它条件不变的前提下,正反向调整某个因素总能导致同样的后果:无论是增加还是减少光照,延长还是简短休息时间,工作效率都会上升。总结发现,奥秘原来在于实验者的观察忽略了自身的因素,被试(工人)发现自己收到关注,往往会产生效率的额外提升——这意外的发现,就是后人所说的“霍索恩效应(Hawthorne Effect)”。
发现霍索恩效应的人,忽略自身因素当然无可厚非,毕竟他们是开创者;但是作为后来人,因为没有掌握许多(已经存在的)知识,在求解问题的过程中忽略了许多因素,多走许多弯路,就非常可惜了,更可惜的是,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罕见。举我熟悉的程序开发中除错的例子吧,我亲见许多技术人员,因为不愿花时间去学习调试和除错的知识(包括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在复杂现象面前一筹莫展,自己累得不行,进度也受影响;而掌握了相关知识的人,面对同样的现象,却能够迅速定位问题所在。知识的作用再次体现出来:在同样的时间内,在同样的现象面前,知识大大影响了我们的收获。
引申开来说,学习知识的意义无论怎么强调也不为过:每个人的时间大致是相等的,如果希望多一些收获(无论是丰富生活体验,还是提升工作效率),多学习和掌握一点知识,就是当然的选择。
这道理不难明白,但实践起来却有难度,即便是在信息已经大大丰富的当下,我们仍然可以听到许多人说,学习知识太麻烦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下面尝试依据知识做点解释。
第一方面的解释来自进化心理学。这是心理学中新出现的一个分支,它尝试从物种进化的角度看待人的认知和行为。从这个角度出发,进化心理学得出了许多有意思的结论:比如,人类进化出了对蛇之类动物的天生畏惧,却没有进化出对插座、汽车等物品的天生恐惧——因为插座和汽车出现的时间太短,不够让人“进化”出这种本能。关于知识的学习也是如此,一般来说,人类多是生存在感觉经验的世界里(实际上大多数物种都生存在感觉的世界里),然而知识总是要依靠提炼、总结、归纳,梳理出超越感觉经验的“本质”的。因此,许多道理落实在生活的例子里,我们可以依靠本能推理,得出结论。如果减少其中感觉经验的内容,依靠抽象的概念和符号进行推理和判断,就有些“超出进化阶段”的味道了,感到麻烦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我想,一方面,人类社会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生物的感觉经验世界,仅仅依靠感觉和经验是不足以对付的,这是学习知识的压力;另一方面,人脑尚有大量的能力没有开发(爱因斯坦曾说,“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就是对大脑无限潜能的认识”),这是学习知识的潜力。综合两方面来看,问题并不严重。
另一方面的解释来自我的经验。我们大都有过这种经验:对同一个问题,有的书这样说,有的书那样说……让人无所适从,甚至不如“蒙头撞大运”来得干脆,这也是许多人觉得“学知识太麻烦”的原因。但是,你在半山腰看到的风景,很可能不及山顶的一半,甚至不如山脚下——事物的发展可能并不都是线性的,知识的学习也是如此。举个简单的例子吧,选择伴侣,到底是要与自己类似的更好(所谓“有共同语言”),还是不同的更好(所谓“互补”)?这个问题,相关的论述很多,而且各有调查数据和理论分析做支撑,初看确实很容易困扰。但是,如果我们更进一步,能够以批判的目光看待各种说法的数据和论证,同时把笼统的“相似”量化规范,并严格描述“好”,得到的结论就更加可信,也更有参考价值了。类似的例子,还有对言论的判断:我们往往习惯于给人贴上“言行一致/言行不一”的标签,但是了解了与“可通达性”有关的知识,我们就能够判断和理解,某个人在什么场景下、用什么态度说的关于什么主题的话,到底有多大可能与行为一致。所以,对这类“太麻烦”而放弃学习知识的做法,我们不妨化用罗伯特·卡帕的名言:(如果某一门知识真的很好很重要)如果你觉得学了很困惑,那是因为你学的不够多、不够深。
今天金山的刘鑫老师在邮件里谈到了“工程师思维”(工程师的思维能力,就是一种可以把想法实现出来,一步步的变成现实的思维和实践训练),借题发挥一下吧。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算是本市最好的中学,班主任物理老师也是特级教师,但我一直不是觉得,他讲课说不上多好,无非是循规蹈矩的套路,甚至有点死板——就拿受力分析的题目来说吧,多简单的题目,都要画坐标系,而且就只有那么几个力:重力、摩擦力、牵引力等等,来来去去地分解,真是麻烦,许多题目明明一眼就能看透的嘛。
到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辅导一个小朋友做高中物理题,忽然就让我改变了之前的看法:那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物体在斜面上的受力分析,我问他:这个题目要怎么想呢?出乎我所料的是,他胡乱画出了一堆力:扯力、顶力、拉力…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们的物理老师的做法有多么高明:复杂问题是不能单纯依靠直观思维来解决的,我们往往需要从简单的情况中提炼出章法,再循序渐进,把章法练到纯熟,这样才有能力解决更复杂的问题。物理老师那看似繁琐的重复,其实就是在培养章法,把握问题的核心——做到了这一点,再复杂的问题,都可以一眼看到本质,而不会困扰、迷惑。
可惜的是,这样的思维和习惯,似乎还没有在我们身边扎下根基。我目力所及,看到的很多问题的解决方案,很多教育、探索和反思还只停留在对天赋、才气的吹捧和推崇上,而没有强调练习章法、探究规律、把握本质的工作。可是,才气、天赋等等都是太微妙的因素,难以把握,无法复制,也不易推广,甚至很可能遗失——研究中国古代科技史的李约瑟博士就指出,中国古代的发明有个特点是“重复发明”,前人发明了某件东西,后人不重视,于是失传了,直到许多年后,再由后人发明……
在这方面,西方似乎比我们做的好得多,他们会有人不满足于直观的思维,努力探究日常生活各种现象背后的原理,总结出不依赖“才气”、“天赋”的章法,再经由一代又一代的人传承、积累,结果知识与生产力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能量也越来越大。
再举个例子,小时候我做过不少“智力题”:比如几个人各说了一句话,其中几个人说了真话几个人说了假话,让你判断到底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又比如河上有一条船,河边有狼、羊、人、草等等,一次只能渡两样过去,要怎样安排顺序,才能全部安全渡过去。这样的问题,我有一段时间做起来很快,也尝试总结过一些思路,但还是碰运气、凭感觉的成分居多,而且,这样的习题书,也没有告诉我们应该怎么解这类问题,它的本质是什么。直到后来学了离散数学,我才恍然大悟:第一个题目其实就是真值表,第二个题目其实就是图算法。问题提炼到了这个层面,就有现成的章法(或者说“套路”)解决了,再不需要什么才气、天赋:天赋再高、才气再旺盛,也无法大规模推广,也快不过计算机。于是,普通人也可以解决这类问题,其他人(也包括我们)的精力就不用再耗费摸索这类问题的答案上,而可以探索更加深入、更加新鲜、更有价值的问题。
我们还可以再举一个身边的例子:西方的很多书中,一个简单的道理,往往要翻来覆去地讲,非要把各个细节、各种情况都涉及了,才善罢甘休;许多人觉得很罗嗦、很累赘,他们关心的是“正对我胃口的知识”、“核心的结论”。但是,如果有时间认真研究这些细节,了解了各种情况,往往可以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审视这些“核心的结论”,对它的认识更加全面——不但知道价值在哪里,也知道局限在哪里。
其实,这也是我当年阅读《精通正则表达式》之后的体会,在细细阅读了整本书之后,我不但了解了各种功能,用正则表达式解题的一般套路,也知道了在什么情况下要使用什么功能,更知道了什么情况下不应该使用正则表达式——这样的知识,很多就来自书中那些“繁琐”的内容。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体会,我也奢望为大家提供一些这样的便利:《怎样翻译更地道》系列文章尝试总结一些应对翻译难点的通用套路,希望读者遇到这类问题时,查到对应内容就可以解决;《正则表达式傻瓜书》希望重点讲明白的(也是本书的重点),不但有各种功能的应用场景和选择规则,还有正则表达式解题的思维步骤:归纳一个应用场景的文本特征(转化为对正则表达式的需求);照这些特征一一写出子表达式,合理组合起来;最后优化整个表达式。掌握了这三步,并有意训练,就可以熟练准确地运用正则表达式,解决各种问题。
希望我可以努力做到。
1.长期的任务,要尽早开始
一般来说,长期任务总是比较烦人,也有难度,而人心里总有逃避困难的趋势,最后的结果或者是最后干脆放弃,或者是剩下一点点时间手忙脚乱地赶工;我自己之前也有这样的教训,自欺欺人地说“要轻松生活,抛开烦扰”,到最后几天才着急办理,搞得狼狈不堪。
后来,我发现这做法其实是事与愿违的,如果调整好心理状态,尽早了解情况并不必然带来的心理压力,反而因为时间充裕,有信心把握进度,即便中间遇到突发的问题,也留有时间解决;更重要的是,尽早着手,可以充分利用边角余料的时间:比如说,接到一份文档,需要在三天后给出意见,我一定会在当天大致浏览一遍,下面的三天里,就能在坐车、走路等等零碎的时间来思考,而且效果不错,如果没有尽早了解,这些时间就浪费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也没干(阿基米德若不是之前遇到了问题,在澡盆里泡一万年也想不出办法检测皇冠的真伪)。
电子邮件的情况也是如此,我常看到有人讨论电子邮件是马上回好还是过一段再回好,我的经验是,收了电子邮件要尽快看,至少了解邮件里说了什么,如果不是着急的,等想清楚了再回。
2.时常想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一般来说,我们做的工作总是有一个目的和意义的,但工作的形式又是非常具体的,忙起来往往就钻到死胡同里,忘记了真正的目的和意义,“想不清楚”自己真正要做什么了。前几天,我需要搭建一个演示环境,手上有两套方案A和B,方案A估计要半小时,方案B估计要一小时,于是我选择了方案A,可是动手之后才发现服务器缺乏一个必要的组件,于是先费劲添加好这个组件,再编译自己需要用到的软件,又发现在64位环境下会编译出错(以前我只在32位机器上编译过),上网查发现需要打一个补丁,于是又四处去寻找这个补丁……此时已经用掉一个多小时了,下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问题;我忽然想到,自己真正要做的无非是演示程序,解决打补丁、找软件之类的问题虽然很有意思,但其实从任务的角度考虑,是浪费时间,于是果断选择方案B,一小时后就顺利解决了。
据我观察,很多技术人员都热衷解决纯技术问题,温伯格称之为“hacking (神游)”;神游很好玩,容易上瘾,但我们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要想真正做点事情,就不能放任神游。
关于这一条,还要补充一点:哪怕忙得昏天黑地,也不能没有头绪。工作的压力很大,忙得焦头烂额是常有的事情,许多人就在这种忙碌中失去了方向,往往忙了整天,下班了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干了什么,有什么意义。我的经验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打起精神想想(虽然这样很难):自己究竟要干什么,目前的安排是不是可以做些调整……持续的思考,才会产生感悟,才能有改观,否则,有可能一直陷入“瞎忙”的境地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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