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y: 一家之言

再谈电子阅读

今天图灵社区正式发布了《翻译漫谈》(感谢图灵的各位老师为此书付出的辛勤劳动。这本书已经发布到豆瓣阅读多看),经过这本电子书的写作、制作、发布,深入参与到电子书的“幕后”流程,不再限于普通的读者,我对电子阅读又有了新的理解。

这个封面是我自己做的,正式版并没有采纳

最深的感慨是,电子书的制作流程极大地方便了作者和出版方的沟通,尤其是减轻了修订的工作量,真正解放了作者。在传统的出版流程中,作者需要将文档以拷贝方式提交给出版方。只要涉及到拷贝,就必然要解决变化的统一问题。为了保证文稿的统一,限制变化的粒度,一般作者和出版方会约定,每一章或者一节存储为一个文件,这样如果有变化,修改的文件会尽可能的少。

即便如此,涉及多处的修改(比如统一替换)还是很麻烦,而且单个文件多次修改也很难管理(只有极少数出版机构会用到版本管理系统,其它很多还习惯于在文件名上加注日期的方式标识版本,比如“第一章20140312”)。更麻烦的是多个文件之间的关联,比如“第1章的3月11日之后的版本中引用的,是第3章的2月28日之后的版本”。加之很多出版社更偏爱Word的.doc格式,.doc却不是印刷格式,无法保证最终的印刷效果,所以格式转换也相当烦人。

而转向电子书之后,出版社一般会提供专门的电子书写作出版平台(这里要夸一下图灵公司的写作平台,支持Markdown语法,操作也比较方便),所以出版方和作者之间确立了统一、开放的接口。无论是哪一方修改了文档,双方都可以立刻在系统中看到,并且有历史记录可以追溯,这样就不再需要分割多个文件并分别手工管理版本,彻底解决了同步的问题。

此外,不同于Word的封闭格式,电子书写作出版平台上的文档数据是开放的,可以直接用其它程序批量读取、处理。即便要生成PDF、Mobi等格式,只需要运行生成程序即可,不必手工参与,既提高了速度,又减少了随意性。这确实解决了很大问题。以前纸书的勘误非常麻烦,不但不能立刻生效,还必须记录某处勘误针对的是哪次印刷的版本,而电子书的勘误修改好之后就可以马上发布。

在我看来,电子出版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便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是在电子平台上“另起炉灶”,所以摆脱了很多传统工具的限制。纸书的成书过程中,用电子邮件作为传递媒介、Word文档作为承载媒介。虽然看起来“电子化”了,但是电子邮件相当于传统的书信,Word文档相当于传统的稿纸,其实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走的还是传统时代“互递拷贝,分别修改”的路子(当然,这是受工具限制的不得已)。只有到了真正的电子出版时代,传递媒介和承载媒介的重要性都极大弱化,读编双方工作的核心才真正聚集到(平台上的)文档本身上来,工具的转变造成了工作模式的转变,结果就是沟通成本的极大下降,和作者负担的减轻。

如果以上推理没有错,那么顺着这种思路,电子阅读也应该有大的革新。

传统的观点总是让电子阅读贴近纸书阅读,似乎越像纸书,电子阅读就越成功。这种观点认为,“阅读”的核心外面,紧紧包裹它的就是“纸书阅读”,所以电子阅读要做好,就必须仅仅包裹住“纸书阅读”。但是我这么看:大家真正需要的是“阅读”,而不是“纸书阅读”,纸书阅读只不过是阅读在传统工具上的表现形式而已。因为必须使用纸书,阅读时才有分页,才有页面底部的脚注,才有做笔记的留白,才有“请翻到第xx页查找答案”……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书的材质是超轻超薄而且方便定位的,那么不用分页也可以阅读;如果注释可以很方便地查找,又不干扰正常的阅读,那么以弹出方式来实现也是可以的;如果有灵活变化的做笔记的空间,那么也不需要统一的留白;如果测验本身是可以互动的,那么读者也不需要“翻到第xx页”才能核对答案了。

所以在我看来,电子阅读真正要做的,不是去模拟(继而超越)“纸书阅读”,而是扣住“阅读”这个核心。没错,纸书阅读确实形成了不少传统,但电子阅读要做的不是去生硬对接这些传统的形式,而是应当仔细想想这些形式背后的实质。如同前文所说,电子阅读如果能方便地显示和隐藏注释,就可以不保留脚注,如果能提供灵活变化的做笔记的空间,就可以不保留做笔记的留白……

如果继续展开思考,纸书并不方便在书中大段引用其它文本,超链接却非常适合完成这种功能,这正是电子书的优势所在;而且纸书只能表现静态内容,但阅读有时是需要获得动态内容的,所以有些纸书的做法是使用一系列图片,但是电子书完全可以在书里嵌套视频。这样制作出来的电子书,可能形式上与传统的纸书有较大差别,却能更好地服务于“阅读”的核心,所以这种变化应当是会得到肯定的。

再进一步,就可以说到电子书的盗版问题。纸书因为是静态的,其价值凝固在成型的文字中,盗版无非就是将这些文字拷贝一遍而已,其手段就是“翻印”或者“盗印”。如果延续这种模式,防范盗版就只有“增加复制成本”一条路。不幸的是,电子信息的拷贝代价异常低廉,效率又异常高,所以“增加复制成本”这条路走起来相当艰难。

要防止电子书的盗版,不妨从它和纸书的差别着手考虑。传统的纸书,作者和读者是隔离的,作者不能直接接触到读者,甚至出版社都不能直接接触到读者,更重要的是,对作者和出版社来说,读者没有可以识别的身份,你只能知道书被人买走了,谁买的,他还买过什么书,有过什么反馈,全都是不知道的。

电子书则不一样,电子书的购买必然要求读者有识别身份。有了读者的身份,作者和出版社就可以方便地与读者沟通,甚至根据读者的购买行为和反馈,量身提供推荐等等服务。只要盗版没有攻破身份系统,正版读者就可以一直保持这种便利和特权。想想多少人曾经因为提交《计算机程序设计艺术》的勘误,收到高德纳的支票而欣喜若狂,如果带有身份的勘误信息能大方存在于正文里(电子版可以做到不干扰正常阅读),他们的幸福感估计会倍增吧。

这样比较电子书和纸书的正版策略,有点类似网络游戏和单机游戏的关系。网络游戏更像是不断更新的服务,值得持续投入,才大大降低了盗版的威胁。好的电子书应该也可以走这条路,毕竟阅读的目的是为了获取信息,掌握知识,而优质的信息和知识必然是需要不断更新、精益求精的。

再谈写作

在《写对比写漂亮更重要》里,我提到写作应该重视规范性的内容。只有如此,写作的整体水平才能提高,写作才不是被少数人垄断的专利——长期以来,我们正是太强调“天赋”的部分,忽视了规范性的训练,把写作变成了“文科人士”的特权。要知道,许多文科人士更擅长的是把文章写漂亮,而不是写对,所以作品经常经不起推敲。依我所见,“漂亮”而不“对”的文章,除去规范性的了解和训练不足,还有几方面的问题。

首先是逻辑的问题。简单说,逻辑乃思维正确之方法。不尊重逻辑的写作,再漂亮也空乏无力。

最近我读到一篇文章《为何我写不出何伟那样的作品》,作者说“身为文字工作者,能写出何伟那样的作品,这辈子就对自己有所交待了”。接着历数自己登出的几篇小文章,都是匆匆而就,主要是没有时间去做,没有时间的原因在于报酬太低。继而又描述何伟有的条件多么好,报酬多么丰厚,并详细计算对比。最后总结说,好作品要么财主埋单,要么读者埋单,要么作者埋单。

从文章本身看,文字确实流畅,态度也算诚恳。但细细推敲就会发现,整篇文章的逻辑有很大问题。何伟在《江城》的序言里开篇就说,写作《江城》花了四个月,既没有合约,也没有截稿日期。实际上何伟也不是抱着写作赚钱的态度去涪陵的,《江城》是根据他的日记写成,是因为先有好奇心、有生活态度,然后才有《江城》。如果像作者所说的那样,因为没有足够报酬所以没办法去“呆上三五年”然后写一本书,那么作者将自己这三五年的生活写成另一本《江城》,是否可能呢?更重要的是,即便写作报酬的提高可以促进更多的人投身写作,提升写作的整体水平,也与“我为什么写不出何伟那样的作品”毫无关系——前者是关于整体趋势的判断,后者是关于两个个体的疑问,逻辑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即便文字还不错,糟糕的逻辑完全可以“一丑遮百俊”,把全文拉开“优秀写作”的边。

除了逻辑的问题,作者的知识结构也是造成文章光“漂亮”而不“对”的重要原因。如果把逻辑比作建筑的学问,那么知识就是选址划地的学问,选址划地不当,建筑休得再好也是白搭。安替曾说国内很多作者“细节有逻辑,整体无常识”,我是非常赞成的。

我见过一篇详细论述中国传统文化断裂的文章。在作者看来,文化断链的原因就在于文字改革,或者更具体说,简化汉字。作者列举很多理由说明繁体字和传统文化有多么紧密的关系,正是因为简化汉字割断了这些联系,所以才有文化的断裂——因为“文字是文化的命脉”啊。这位作者的文字功夫很好,文章做得相当漂亮,但是这可以算是一篇“好文章”吗?不算,因为它“不对”。

实际上,对近代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经历过大规模文字改革的国家不只中国,上世纪40年代,越南、日本、韩国为了凸显“文化独立性”,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文字改革,废除了大量的传统汉字。如果文字真的是文化的命脉,那么越南、日本、韩国是否也经历了传统文化的断裂呢?如果没有,到底是因为文字并不是文化的命脉,还是这些国家采取了针对性的措施?这些问题没说清楚,整篇文章写得再漂亮,反而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让不熟悉这些历史的读者也产生错误印象。

顺便说一句,不少专栏写手崭露头角时让人啧啧称奇,过了一段时间则光彩黯淡、日渐平庸,知识不够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好的写作必然要以充分的知识储备为依托,如果不能及时补充足够多、足够高质量的知识,再好的作者也会有江郎才尽的一天。

最后,价值观也非常重要。有些作者知识非常丰富,写作的逻辑也很强,但写出的文章读起来并不舒服,或者只能满足少部分粉丝的胃口,得不到大家的认同。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没有正确的价值观。这里说的“价值观”并不是对个别观点的对错,而是对现代文明普世价值的认同,比如文明表达、不取笑他人的生理缺陷、同情弱者等等。遗憾的是,如今还有很多作者甚至是知名的作者,写文章时追求“意气风发”,喜欢“好勇斗狠”,即便自己有道理,写文章还是要依赖粗鄙的言辞、侮辱的比喻等等才“过瘾”。这样的文章或许看起来确实“过瘾”,能快意一时,但我们仔细想想好的文字,基本没有哪一篇包含粗鄙的言辞、侮辱的比喻的。这样的文字哪怕能名噪一时,时间长了必然会遭到众人的鄙夷。

在我看来,要想改善当前的糟糕的写作状况,单纯依靠文科人士是不行的。一方面因为他们不少人太过看重写作中“漂亮”的方面而忽略了规范的方面;另一方面也因为国内教育状况导致文科人士在逻辑、知识结构、价值观方面有所欠缺。反倒是不少理工科出身的人,逻辑健全,知识结构完整,价值观健康,加之有意识地锻炼表达,写出了相当不错的文章。但我举这个例子,并不是为了挑起文理科之争,只是想说明,写作本来不是难事,甚至毫不稀奇,写作是有一定规范的,任何人都可以锻炼培养的能力。

写对比写漂亮更重要

谈到写作,大家都公认“文笔”很重要。写出好文章,离不开好的文笔。大家也认为,文笔是种天赋。如果自觉没有这种天赋,也就和写作没什么机缘了。

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上学时每次老师夸奖“文笔好”的同学,我都很羡慕,也惋惜自己沾不上写作的边。然而这些年来根据自己写作、学习的经验和思考,我逐渐发现,文笔对写作确实很重要,但好文章要求的“文笔”,却不等于天赋的“文笔”。

按照传统的理解,“文笔”侧重于对文字、语词自身的优美的感知和运用能力。从小到大我们受到的语文教育中,“好的文笔”大概就是气势的排比、形象的比喻、优美的搭配……,总而言之,就是能让文章“漂亮”起来的手段。所以很多老师会鼓励学生用一个小本子记录“好词好句”,写作文的时候才有资料可用,才能体现好的“文笔”。好的段落之所以被挑出来,也是让大家学习这种“文笔”。目前许多中文写手所擅长的,也正是这个方面,甚至可以说“语感超强”,阅读他们的作品,常常可以被层出不穷的好词好句弄到眼花缭乱。这样漂亮的“文笔”可以通过积累背诵得到,但非原创的“文笔”常常不够新鲜、生动,好的“文笔”多是灵光闪现、语感爆发的结果。大家认为文笔离不开天赋,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我们仔细思考就会发现,写作是将作者所想的内容表达出来的过程,所以“文笔”就是将这些内容具象为文字的本事,其实并不稀奇。传统上说的天赋的“文笔”(词句优美),其实不等于文笔的全部——好词好句或许能解决“漂亮”的方面,但表达不是只有“美”的部分,还包括“对”的部分,即规范性的成分。

写作的历史悠久,经过历代作者的贡献和积累,已经形成了相当多的规范性知识。如词语是否准确,句意是否流畅,段落衔接是否自然等等。它们好像刚性的骨架,深埋在文字里,虽然没有“天赋文笔”的美丽光环,却深深影响着作者意思的传达和读者的阅读情绪,保证整篇文字不会误入歧途,不会成为畸形。如果忽略了对这些规范性知识的学习和训练,写作时很难单纯依靠优美的文字“一俊遮百丑”。道理很简单——词句再优美,缺乏了“对”的基础,都不算“好”的写作。

不幸的是,我们总是强调文笔中的天赋部分,太看重“优美”,而忽略了“对”的部分。基础语文教育中很少认真讲到准确用词、严格造句、段落衔接方面的内容,更不要说专门的训练了。在成人写作的世界里,又缺乏足够有分量的批评,即便有 这种文笔方面的建议或讨论,也会被视为“吹毛求疵”、“不上正板”,显得“不入流”。所以即便已经成名的写手,也不愿意时间来锻炼和改善,因为这“不是问题”。结果,天赋的“文笔”再好,华美的盖头之下,总是可见糟糕的质料、粗糙的针线。不少所谓“文笔不错”的文章,读过之后只能留下几缕空洞的感觉,完全经不起推敲。

在词语的准确方面,不少知名写手也常犯错误,用“甚嚣尘上”描述好消息的传播,用“狼奔豕突”形容车流的繁华(用成语没错,但要用对,即便作者不理解原成语的意思,基本的“语感”也应该足够判断出“嚣”、“狼”、“突”不是褒义);在句意流畅方面,我随手摘录一段:“老白带着我在山林里行走,天色阴暗,草木茂盛,几下就晕头转向了,简直跟不上他的步伐”,因为主语错位,读者要想想才能明白,“晕头转向”的不是“老白”而是“我”,所以应该改为“我跟着老白在山林里行走……”。段落衔接的问题也相当常见,许多作品里都可以读到“石头里蹦出来”的生硬段落,或者毫无征兆的转折表述。限于篇幅,我在这里无法摘录,但我相信仔细阅读的人对这种现象不会陌生。

作为反面的例子,不妨看看美国文学的情况。20世纪30年代以来,美国文学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迅速增加。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普遍开展了创意写作的课程,让更多普通人学会了写作,提高了大众的写作水平。翻阅美国创意写作的教材就会发现,它们强调的是“写作是一种工作而不是天赋”,要想写好,应当如此这般遵照规范进行,甚至详细到哪个场合用多少什么性质的词语才合适,都有讲解。写出《浪潮之颠》的吴军先生,也要特别感谢美国的导师对他写作的专门训练——如果“文笔”仅仅与天赋有关,那么遇到有文笔天赋的理科教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遇见这样的教授就开了文笔“天眼”的更加不可能。但大家都认为《浪潮之颠》的文笔不错,可见依照规范训练的重要性。有意思的是,中文写作里常见的用词错误、句意混淆之类问题,同等水平的英文作品里确实较少出现,这或许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印证写作规范和训练的重要性。

在我看来,对写作水平不满意,而强调“文笔优美”,实在是缘木求鱼。对当前的广大作者来说,写对比写好更重要。如果大部分文章都能遵循写作的规范,都能够写“对”,哪怕词句不那么漂亮,也已经是广大读者的福音了。

电子阅读之我见

2012年末,我定下一个目标,从2013年起阅读全面电子化,尽量不买或者少买纸版书。到今年已经2年多了,虽然有时候还会买纸版书,但Kindle已经成了阅读的绝对主力(并且把我爸也变成了Kindle的忠实用户)。今天,我想谈谈自己对电子阅读的感受。
2013年确定转向电子阅读时,有几方面的考虑:一是方便保存,在南方纸版书很容易受潮起皱;二是方便查询,纸版书的检索难度相当大,尤其中文书籍大都没有编制索引;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最“好玩”的一点是,我希望真正了解电子化阅读的感受——按照我的判断,阅读的电子化是未来的趋势,但它绝不是“下载PDF/ePub到iPad上看”那么简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逼迫自己深入其中才能真正体会到。经验证明,这种尝试是值得的,而且感受会要新鲜和丰富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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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懂产品的程序员

大概六年前,我在一家名为“抓虾”的在线RSS阅读网站工作(如果你不清楚RSS阅读网站是什么,可以参考Google Reader)。阅读器都需要显示当前用户的未读数,抓虾的做法是给出精确的数字,明确告诉用户“你还有2456篇文章没读过”,Google Reader则显示为10+、100+等形式,告诉用户“我还有十多篇/一千多篇文章没读过”。初看看来,这只是一种普通的差异,但产品人员提出10+、100+的形式更好,原因我如今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说这样给用户的心理压力更小,因为如果数字比较大,用户就不需要知道具体的数值,所以阅读体验更好。虽然程序员都并不认同这种理论,但因为分工不同,最终做开发的大伙还是完成了这个功能。“可想而知”的是,这个功能上线之后并没有带来明显的正面反馈。更好玩的是,过了一周,Google Reader的未读数竟然改成了准确数字!

前几周,我在twitter上说起这个故事,本来只是凑兴当个玩笑,收到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反馈大都是对产品经理一边倒的负面评价。我又想到自己的一个朋友,他在某家以产品经理文化著名的大公司做开发,谈到理想的工作,他的要求是“找个产品经理少的地方就好了”。这样看来,程序员和产品经理的矛盾是普遍而且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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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降级路

前些年互联网上有篇叫《降级论》,建议广大IT从业者不要削减了脑袋挤移动互联网等等热门方向,换种思路,在“不起眼”的传统行业中寻找IT技术应用的广阔天地。这篇文章一登出来吸引了大量关注,按照作者的说法,降级论俨然是条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这些原始而纯粹的行业,正在等待IT精英们的降级,如同蒲公英一般的伞兵,在黑夜里从天而降,长驱直入,用最智慧的产品、最优质的服务拯救这些早就该死的行业,屌丝的生命将会绽放出银色的羽翼,无比丰满,无比性感”

不幸的是,我见到的现象却非常奇怪:许多尚未投身的读者谈起“降级论”却满怀憧憬,真正敢于“降级下凡”并成功的却寥寥无几。仔细想想,无论从逻辑上分析,还是从自身经验来看,“降级”之路都不算坦途。根据我的归纳总结,IT从业者(“精英”这个说法略带刺激性,我觉得“从业者”更合适)走上降级之路,有几大困难是必然要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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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关系,弱关系

人和人之间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归结起来,可以粗略分为两类:强关系,弱关系。典型的强关系有终日厮混的死党,还有无话不说的密友;而典型的弱关系,有远房亲戚,“知名但未谋面”的朋友等等。这么举例,大家都比较容易理解。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很难清楚地界定强关系和弱关系的标准。但如果把关系搬到虚拟世界里,或者说在(互联网上的)“社交网络”中,因为方便量化,两者的分别就要明确许多。用我的话说,能留出专属时间且保持比较密切频度联系的关系,都可归类为强关系。除此之外,又不同于“纯粹的陌生人”的关系,都属于弱关系。按照这种分类,QQ好友、MSN联系人,就属于强关系,而论坛版友、微博关注对象等,属于弱关系。我相信,这也符合大部分人的实际情况。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上面说的强弱关系是就关系本身而言,但最终体现出来是落实在具体工具上的。一般人与QQ好友、MSN联系人之间的联系,天然就比论坛版友、微博关注对象要密切很多;而且,无论用QQ、MSN来保持相对松散的联系,还是用论坛、微博持续高密度地联系,都会显得很别扭。所以大家会用合适的工具来保持合适的关系。经常看到的例子有,如果在论坛上聊得比较投缘,就加QQ或者MSN好友。再比如,“陌生人交友”应用中的好友往往很少加QQ好友,因为大家不愿意成为相对私密信任的强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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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命名

前几天在Twitter上有朋友问:ln的参数顺序要怎么记忆比较好,因为总是搞错。这个问题我也遇到过,以前每次都记不住两个参数的先后顺序,最终办法是花了点时间背诵命令模板,每次用到时心里默念就好了:

ln option target linkname

我没想到的是,搞混顺序竟然是个普遍问题,我本来以为哪怕有疑问,背背模板也好了,大家都应该是如此。仔细了解才发现,有疑问的朋友确实背下了OS X中的man,但这份文档写的是:

ln source_file target_file

看起来区别不大,用起来差别不小。因为做链接时,target既可以指“被链接的对象”,又可以指“生成的链接名”,和source_file之后就更容易混淆了。参与讨论的几位推友都认为我背的模板更好用(其实是我的运气更好,背诵时遇到了写得清楚的文档),因为另一个参数名是linkname,意义非常明确,所以哪怕target的意义和OS X中的完全不同,也不影响理解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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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图灵的秘密》想到的

托图灵诞生100年的福,去年出版了许多关于图灵的书籍。《图灵的秘密:他的生平、思想及论文解读》是其中的一本,前几周看完了,收获不小。说起来也惭愧,虽然自己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也知道图灵这个人,却不清楚他究竟做过什么,印象深一点的只有关于人工智能的“图灵检验”。看过《图灵的秘密》才弄清楚,图灵在计算机发展史上究竟作出了什么贡献,比如可计算性判定,比如通用图灵机,配合书中对他的论文的解读,又了解了他所处的时代和环境,以及他局限和所犯的错误。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通过阅读填补了自己知识结构中的若干鸿沟:原始的计算机都是专用于“计算”的,后来如何转变为能做任何事情的机器?大千世界的众多信息是怎样一步步进入计算机世界里,被表现和构建出来的?这些问题之前一直困扰着我,也找不到答案,看过这本书算是终于地摸到了答案,这本身就值得高兴;而且,填补断层有利于把所学的知识联接为统一的有机体,以后记忆和运用起来也更自如。

不过合上书本,也有遗憾:如果早能弄清楚这些问题该多好,在计算机科学中这些都应当是相当基本的常识,却需要花费这么多的周折,这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以前有位读中文的朋友说,老师在课堂上讲,《理想国》这样的书还有是什么好想的,直接买回来啃就对了。每每想起这句话,我都非常感慨:这位老师不一定有特别高水准,但至少在向学生推荐读本这一点上,他还算称职。相比之下,计算机专业在这方面实在差的太远了。一方面许多老师的知识水平不敢恭维,不过如果有好的教材供学生自学,这问题倒不算特别严重,偏偏在国内的计算机教育界既缺乏高水准的原创教材,也缺乏对国外经典教材的认知和推荐的气魄。情况真是再糟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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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工程师思维”(2)

2011年前我写过《事关“工程师思维”》,在那篇文章里所谈的“工程师思维”,指的是“一种可以把想法实现出来,一步步的变成现实的思维和实践训练”。两年过去了,工作和生活中的许多经历让我认识到,“工程师思维”不仅仅是一种思维和实践的训练,更是从多个方面体现出来的习惯,以下简单说说我的两点理解。

工程师思维的体现之一,是对于工具的执着。工程师不是赤膊上阵的莽夫,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必然离不开工具的支持,所以,优秀的工程师,必然从思想上重视工具。
我刚刚接触Linux下的开发时,是在一家当时国内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当时自己学了点vi,开始编写php程序。有天,一位同事从旁边走过,他忽然说:你的vim怎么没有颜色呢?然后不由分说,抢过我的键盘噼啪一顿敲,瞬间编辑器就有了格式和颜色(其实就是加上了syntax语法文件)。当时我只是觉得新奇好玩,过了几天,随着程序不断变复杂,才发现开发效率相比之前已经大大提高;后来让我惊奇的是,原来那天帮我弄出颜色来的同事,正是公司的首席科学家;更让我惊奇的是,他负责的项目,基本是不用加班的,而且交付质量都相当出色。
这件事情我印象一直很深,一方面是因为身为首席科学家,愿意“屈尊”为新入门的同事配置工具(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所负责的项目之所以都能高质量的准时交付,离不开一个又一个的细节,对工具的执着就是其中之一);另一方面,我也发现很多“工程师”并不那么在乎工具,更愿意坚守一些原始粗糙的工具(“粗糙”与“简单”不同,精心配置的vim当然不算粗糙的工具),你建议他们去换用新工具时,他们往往说“没事,我习惯了,再说也查不了多少”为理由拒绝(我认为这更多是思维上的懒惰)。更不幸的是,我见过的有这样习惯的人,基本都算不上优秀的工程师。两厢对比,我越发深刻地认为,“工程师思维”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工具的执着,甚至既要对自己的工具精益求精,更容不下团队里其他人使用粗糙的工具。

工程师思维的体现之二,是对于流程的执着。工程不同于艺术,不需要天马行空的自如,工程的完成离不开严谨周密的步骤,只有执著于流程的工程师,才能够各种工程中贯彻严谨周密的步骤,从而减少变数,保证工程顺利完成。
许多开发人员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经常需要解决各种重复或者类似的问题,但是每次都需要花不少力气翻找之前的资料。我也曾遇到过这样的问题,直到有一天,发现某位同事有一个巨大的“脚本库”:无论我问他什么问题,他都可以迅速找出一个脚本,我只需要修改几个参数,就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回头去想,这些脚本描述的就是解决某类问题的流程,它标明了具体的操作和步骤,保证任何人都可以照章解决某类问题,这种看似“与人无关、缺乏灵气”的方案,其实正是“工程思维”的体现,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工程中的不可控因素。于是,我也逐渐积累自己的流程文档,更重要的是,在解决一个个问题的“个案”中,尝试从“流程”的角度观察和思考: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前后分为几步?哪些步骤是和其它问题相通的?时间久了,既积累丰富了自己的流程文档,又强化了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果因为某些任务看似简单,就不去思考背后的流程,想凭“巧劲”手动解决,遇到真正复杂的问题,就没有化繁为简、系统解决的能力,如果问题重复出现,每次仍然需要手动处理,速度只能停在某个很低的水平。这样的表现,当然和“工程师”不挨边了。

如今流行的某种说法认为,中国人的理工科培训,造就了许多人的“工程师思维”。听起来,“工程师思维”似乎是某种不好的习惯,只知做事,不会思考;但在我看来,事实全然不是这样:“工程”是一门讲究实践、思考、经验总结的学问,而我国现行体制里教育出来的人,往往只擅长照章执行,根本谈不上“工程师”;无论是谁,想要具备真正的工程师思维,都离不开持续、专门的学习、思考和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