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对外国的教材颇有微词:一个简单的东西,翻来覆去地讲,生怕不明白,很麻烦。没错,这样确实很罗嗦,但罗嗦并非没有意义,这是因为作者为广大读者(而不是某一个读者)考虑,多走了好几步,这样才能照顾到大部分读者,真正传授知识。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翻译,译者相比读者,也一定要多走一步,这个道理最明显的体现就是典故的翻译。
所谓典故,就是文章中引用的古代故事或者有来历的词语。译者对典故的处理,需要照顾两方面:一方面要能够识别、准确理解原文中的典故,这需要语感、知识积累和运用搜索引擎的能力;另一方面,也要能把典故的意蕴传递给读者,毕竟,原文与译文是不同的语言,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之中,不能奢求读者理解原作文化中的典故。
举个例子吧,有这样一句译文:
我们需要的是切合实际的认知,绝不是某人从山顶上带下几块石碑上刻着的真理。
大略地看,能看明白它的意思,顺带也能猜出,后面半句话,说的是不能生搬硬套、死记硬背。但读者多半会有疑惑: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说“生搬硬套”,而要说“某人从山顶上带下几块石碑上刻着的真理”呢?
如果读过《圣经》,就会知道原作指的是十诫的故事:摩西带领以色列民众出埃及,在西奈山上,耶和华用四十天工夫,对摩西吩咐了十诫,并把十诫刻在石板(《圣经》中译作“法板”)上。
如果译者仅仅守住原文,读者多半会莫名其妙,即便看明白,思维也有梗滞。如果译者多走一步,把“石碑上刻着的真理”改为“石板(这里翻译成“法板”就失却了原有的调侃味道)上记录的十条神的诫律”,梗滞就会少很多;如果愿意再多走一步,可以添加译注,简明扼要地介绍十诫的故事。这样的译文,读起来才舒服,理解起来才顺畅。
再举个例子,有这样一句译文:
项目一定要有项目经理和一套管理机构,好像奥地利军队一样。
我看的时候非常迷惑:项目一定要有项目经理和一套管理机构,当然很好理解,但为什么要“像奥地利军队”一样?仅仅说“像军队一样”不行吗?估计这里是一个典故,但译者没有处理好,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里有个典故。上网搜索Austrian Army,才知道一般指的是拿破仑时代的奥地利军队,相比其它国家的军队,奥地利军队组织严密、战斗力极强。这样一来原文就不难理解了,“好像奥地利军队一样”是作者所做的形象比喻,用来加强效果。可惜,译者没有多走这一步,大多数读者都会觉得迷惑。
最后说说章前引文的问题。外国许多作者都喜欢在每一章最开头来一句引文,这是翻译中的难点。因为引文往往与该章内容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又有所联系——如果引文有通行的译本(例如《圣经》),则可以直接采用;否则,译者只能多走几步,首先通读整章,再回头仔细揣摩引文,悉心遣词造句,尽力在译文中还原联系。
还是举例说明:我翻译的《技术领导之路》的结语,作者温伯格希望劝说想要成为技术领导的读者摆脱迷恋,真正想明白关于自己的事情,章前的引文是这样的:
I have now reigned about fifty years in victory and peace, beloved by my subjects, dreaded by my enemies, and respected by my allies. Riches and honors, power and pleasure, have waited on my call, nor does any earthly blessing appear to be wanting for my felicity. In this situation, I have diligently numbered the days of pure and genuine happiness which have fallen to my lot: they amount to fourteen. O man, place not thy confidence in this present world!
—Abd-el-Raham
(912-961 A.D.)
这段文字,如果是普通正文,把意思翻译出来即可,但作为引文,讲究就要多一些:第一,要让读者知道,这是国王所说的话;第二,作为引文,不能太过平淡;第三,最后的place not thy confidence,其实就是正文说的“迷恋现状”。把握这三点,仔细推敲之后,我是这样翻译的(感谢Milo Yip的提醒):
本王治下,五十年来尽是胜利与和平。臣民拥戴、敌人畏惧、盟友敬重。财富与荣耀、权力和欢愉,只待我召唤;我的幸福,无需任何现世的祝愿。此刻,我把自己纯粹而真切的幸福时光细细数来,不过十四天而已。噢,人哪,万不可贪恋眼前的世界!
——阿卜杜勒•拉赫曼三世
(912—961 A.D.)
译注:阿卜杜勒•拉赫曼三世(891—961年)是西班牙科尔多瓦的第八位埃米尔(912—929年)和第一位哈里发(929年起)。后倭马亚王朝(即白衣大食) 最伟大的统治者。他的称号是安•纳赛尔,意为“常胜者”。
From Life Sailor, post 怎样翻译更地道:译者一定要多走一步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