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以习惯对抗虚无》(https://www.lifesailor.me/archives/556.html),与朋友们聊天时也会谈到这类话题,认可道理的人不少,问题也不少:一方面,有些习惯确实“好”,但似乎“意义不够”,不能给人足够的激励去养成;另一方面,人到了某个年纪,似乎培养新习惯的难度太大,很难“说服”自己行动。是的,这问题确实存在,那么,该怎么办呢?
且让我从一个小例子说起吧。我小的时候,常去母亲的实验室玩(我父亲大学学的是无线电,母亲大学学的是化学,科研单位都有实验室)。那时候,我母亲实验室里最讨我喜欢的就是水银温度计了,细细长长的,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刻度。把温度计放进冰箱,过会儿取出来,就可以看到水银柱嗖嗖地上涨……有一次,我毛手毛脚没有拿稳,温度计掉在地上打碎了,水银落地变成一颗颗的珠子,四散开来。我吓了一跳,心想肯定会挨骂了,连忙伸手去拈——不料,母亲大喊:千万不能碰。同时赶紧从药品柜里拿出一些黄色的粉末,撒在地上,并打开门窗,把我带出实验室,一边让我洗手,一边说:知道为什么不能去碰吗?因为水银是有毒的,用手去碰水银珠,呼吸水银蒸汽,都可能中毒,但是,水银如果遇到硫磺,就会发生化学反应变成硫化汞,就没有毒了;而且,我们还要打开门窗通风,让水银蒸气散发出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那件小事,并且越来越感激我的母亲:她并没有呵斥我(对小孩来说,呵斥或许很“有效”,但产生同样的效果,有截然不同的方式),也没有一味让我走开由自己处理,而是妥善处理之后,给我讲解其中的道理。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遇到事情讲道理,尤其给小孩子讲道理的习惯,这习惯许多人会说“好”,但未必会实施(许多人说,讲的许多小孩子根本不懂,要学化学,还不如长大了送去补习班,而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但因此,我却从小就知道,自然界的许多问题,最直接最“想当然”的办法,可能并不是有效的办法,因为背后有着复杂的关系,一定要弄懂原理,才可以动手,否则很可能把事情搞砸。
长大以后多懂了些知识,发现社会学研究也认可这个道理:一些习惯看似平淡无奇,其实好像玉米,从外面看什么也看不到,但我们把外皮一层层剥去,就能看到真正有价值的内涵,可是,要吃到玉米粒,离不开平淡无奇的玉米棒子。比如,在日常的交往中,第一次见面就记住他人的名字,平时友善地与人打招呼,虽然很难说“不好”,但对有些人来说却没什么意义:他们认为这或者是别有用心的算计,或者是毫无意义的走过场。但是我们深入思考就会发现,这些“并没有多少想法的仪式”,乃是人们互相承认对方存在的方式,承认一个人的存在,就意味着尊重他人的感情,从而给双方良好的感觉,巩固情感——从最极端的角度来说,人不能孤立于社会,绝大多数事情,都离不开人与人的交流、协作,自我孤立的结果,很可能一事无成。
再说远一点,养成良好的习惯,也能够因此内化对习惯背后价值的尊重。心理学研究告诉我们,人采取行动的动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服从(依靠权威和恐吓)、信任(效仿吸引他的人或事)、内化(自己内心真正认可)。服从是最不稳定的方式,权威不在了,行为就很可能改变;信任则相对稳定;内化则是最稳定的方式,我们把某种信念融入自己的价值体系之中,根深蒂固,从此以后,信念与它的来源就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非常难以改变。一旦行为成了习惯,就生长出足够的惯性,而且我们能“自然而然”去实施,同时,也就内化了它背后的信念,如果这习惯是良好的,那么,剥去皮的玉米已经被你牢牢地捧在怀里,难以夺走了。
这样看来,好的习惯“意义不够”的说法,是难以成立了——深远的意义,不是表面看来能够理解的;那么,怎样培养良好的习惯呢?非得要努力说服自己,采取坚决地态度(这确实很难),再行动吗?答案是:不一定。
行为和态度的关系,自古以来就有人讨论,争来争去,似乎总没有大家都认可的答案。现代心理学的调查发现,行为和态度之间,存在这微妙的共生关系:态度决定行为,但态度也依从行为。举例来说,每个国家,都有一系列仪式(升国旗、奏国歌等等),来强化公民对国家的感情(也就是态度),换句话说,公民对国家的行为,并不是由态度先验决定的,相反,倒是这一系列的行为,强化了他们的态度。其实这个道理并不新鲜,亚里士多德两千多年前就说过:“我们由于追求正义而变得正义,由于练习自我控制而能够自我控制,由于行为勇敢而变得勇敢”。它的运用更是广泛,比如,销售人员就会先请求客户作一个小小的承诺,来“明确”自己的态度,然后才展开游说,用专业术语来说,这叫“登门槛效应”——不要求你一步登堂入室,但终究会引你登堂入室。
养成良好的习惯也是这样。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够坚决,精神还不够强大,这不要紧;完全可以从小事情,一点一滴地做起,慢慢你会发现,“原来我能做”,“原来不需要那么绝对的态度,就能够开始”,让这样的感觉慢慢引导自己,让行为逐渐改变态度,进入良性的循环——实际上,这也是温伯格在《技术领导之路》里反复强调的: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是痛苦且不现实的,改变多是漫长的过程,潜移默化地到达最终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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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