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讲两个和语录有关的小故事:
1918年,俄国爆发了震惊全球的“十月革命”,让无数人欢呼“一个新世界的到来”。然而根据1992年新解密的苏联档案显示,在苏联成立之初的大饥荒时期,1921年全国判处贪污贿赂罪69641起,1922年判处贪污贿赂罪32587起(当然有相当部分是贪污挪用美国救济总署支援的物资),相比后世认为“贪污受贿的真正转折点”赫鲁晓夫时期,这个数字其实更为惊人:在1957年,犯贪污腐败罪的也只有1800人。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布尔什维克认为部分原因在于党的干部文化程度太低。列宁说:“真正有政治素养的人是不会贪污受贿的”,掷地有声的话语给出了铿锵有力的解释。
前不久,我去一位长辈家拜访,他的女儿学习非常好,高考考上全国闻名的X大学之后,今年又要出国深造,值得恭喜。谈到这个话题,他说:“感觉去了X大,毕业出国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跟其它学校截然不一样”。我说“似乎是这样,用毛主席的话说,上X大是出国的必要准备,出国是上X大的必然结果”,于是大家相视而笑。在这里,语录又一次发挥了神奇的作用。
说起来,在我们生活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语录似乎扮演着特别重要的角色。这里我说的“语录”,不仅限于常见的标语横幅,还包括各种名人名言,尤其是革命领袖(近来也包括上古圣人)的语录,似乎其中包含了无穷深奥的道理,用处也无穷广泛(甚至可以用来开些似是而非的玩笑,比如上述第二个例子)。
偏巧,这类语录和我也有点渊源:中学政治课见到了“物质决定意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规律之后,我就困扰于一个问题:既然革命导师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也认定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符合”某种水平的生产力的,为什么生产力水平低于这种程度的时候,要采取其它生产关系?难道同样的生产力,能够“决定”出两种不同的生产关系?为此,这些年我陆陆续续地读过了列位革命导师的著作,终于明白了这问题要怎么解释。同时获得的另一大收获就是:回头看生活中随处存在的“语录”,凭空多了种奇妙的感觉,也深刻觉得,太过倚重语录,赋予这些语录太多的意义,恐怕并非好事。至少就我所见,这种做法存在三大弊病:
第一,倚重语录,等于把字词从语境中割裂出来,这样可能产生全然不同的意义。这方面最极端的例子就是黑格尔的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常常被人用来辩护(而不是解释)。然而我们需知道,黑格尔所说的“存在”并非普通生活中的“发生”,黑格尔所说的“合理”也并非辩护者所暗示的“正当”。“语录”式引用背后的逻辑是:黑格尔是大哲学家->他的论断是有哲理的->他说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是有道理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发生了的就是正当的。在这根链条上,黑格尔的身份、学说,“存在”与“合理”的哲学意义都不见了,只空余孤零零的几个词和几道巨大的逻辑鸿沟。也正因为倚重语录可能割裂语境,胡适先生当年才会告诫青年学子:做学问,思考问题,不加思索地把名人名言当成论据,是一种很不好的习惯。
第二,倚重语录,可能遮蔽对现实的认识。最突出的例子是这类论调:“中国乃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因为)孔子说过如何如何”。我们对历史稍有了解就会知道,中国文化虽然与“儒”有脱不开的联系,但“独尊儒术”的“儒”,乃是董仲舒解释定调的“儒”,而且即便“独尊儒术”,其实也是“阳儒阴法”,里外两张皮的。再者说,孔子的话,即便真的被广大人命所接受、背诵,充其量也只是生活的希冀或规矩,是否生活的常态和真相尚待考证,怎么能当成论据呢?拿孔子的语录来“证明”中国历史如何如何,搞混了实然和应然的区别,实在是非常大的错误(依我看,上面第一个例子中列宁的语录,其实也有这种问题)。
第三,倚重语录,可能得到看似正确但非常滑稽的结果。语录本身,可能并非逻辑自恰的整体:十月革命之后,斯大林告诉大家,“剥削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已经不存在了”,但到了大清洗时期,他又提出要“反击剥削阶级分子的进攻”。前后明显矛盾,但无论争论的过程如何,结果却很可能是“斯大林的判断很英明”。类似的例子,在我国也发生过:文革中,斗争的两派各自援引领袖语录攻击对方,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是xx思想的胜利。这种依靠语录,无视矛盾而直取结果的做法,尤其荒谬。
有人可能会说:外国许多书籍,每一章的开头也引用其它人说过的话,岂不是有同样的问题?不过,就我所见,外国作者虽然有在章节开头引用名人名言的习惯,但多半不会把它们当成倚重的论据,更多的是作为“导入的台阶”或者“辅料”,只起修饰和陪衬的作用——所以总而言之,对负责任的作者来说,语录还是少用、慎用的好。
From Life Sailor, post 语录的困境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