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非常偶然知道阿耐的:我在抓虾网工作的时候,某天用户反映说一个叫“混水庄园”的blog不更新了,为了验证,我订阅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blog。通常,这类问题解决之后我就会退订,如果觉得还有点意思,就“私藏”下来。阿耐的“混水庄园”,就属于我“私藏”的少数。一开始觉得有意思,主要是文章眼光独到:谈论经济总能抓住几个关键地方点评,眼光总高那么一点——最近一次她说到,统计数字当不得真,因为如果把个税起征点调高,就会发现“民众工资普遍上涨,而公司的办公费用等明显下降”。
一开始我喜欢看她的文章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其它方面只知道她是实业家,还写小说在blog上连载,但总觉得她写的小说偏实业,而且连载看起来终究不过瘾,所以总没太多兴趣。去年末今年初,阿耐在blog上说,最新的长篇小说出版了,看下面留言热情洋溢,我终于也有兴趣来看看这部调了那么多人胃口的书,它有一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大江东去。
名实相符,《大江东去》本身也非常大气,全书从1978年开始,一直写到1998年,在这个阿耐所言“前所未有的变革时代”中,主要描写了三个人的命运:宋运辉,“黑五类”的后代,从小受尽艰辛,恢复高考后上了大学,从一家化工企业的三班倒技术员开始,走出大型国企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迷宫,一步步上到国有(当时还叫“国营”)大型工厂负责人的位置;雷东宝,退伍军人,回到家乡小雷家当村支书,率先带领小雷家搞分产到户、分包到户,想尽办法摆脱政策束缚,之后创办乡镇企业,成为当地政府扶持的明星;杨巡,典型的“孝子长兄”,当年做小本生意的“小杨馒头”,做个体户、当倒爷、盖市场,历经磨难,最终拥有自己的产业。这三个人,身世、身份各不相同,走的路也截然不同,却都是在磨难面前不肯低头、努力胜出的典型,这是《大江东去》在精神上的大气;
在三位主要人物之外,阿耐还在书中巧妙安排了其他许多典型人物,既有北京下来的县长老徐,也有留洋归来的女金融家,既有忠厚仗义的工人寻建祥,也有毁誉参半的县委书记陈平原,既有勤恳扎实却不乏小算盘的小雷家“四大金刚”,也有浸淫市场多年仍刁钻古怪的王老先生……正是这些身份、背景各异的人物,给了读者丰富多样的阅读收获:一项政策出来,上面有什么意图,下面想如何利用,地方政府又有什么考虑,“洋人”如何评价,普通人是什么看法……所有这些,绝非全知全能的点评,而是各有出处,读来只觉得自然、合理,这是《大江东去》在视野上的大气;
而且对于书中的各位人物,《大江东去》难能可贵地做到了一视同仁:以往人们提到“倒爷”、“个体户”、“乡镇企业家”之类名词,总有挥之不去的好恶,《大江东去》里虽然还能依稀看到“个体户不可靠”之类简单判断的影子,理解却深入了一层:个体户遭遇了多少白眼,生存条件有多么恶劣,如何被国营企业和官僚玩弄于股掌之间……读者了解这些,即便不会更改之前的判断,却可以丰富认识,加深对他人的理解,这是《大江东去》在价值观上的大气;
以上说了三点大气,不过在我眼里,《大江东去》最大气的一点还是信息量上的大气:阅读全书,如同顺流而下:包产到户、包干到户、乡镇企业、技改、联营厂、挂靠、红帽子、转制、皮包公司……这一系列在我们生活中闪亮过、却又被渐渐淡忘的概念,以及它们的来龙去脉,一一复现在眼前,原来,我们活生生的经历,早已熔铸进一段恢宏的历史。这种力透纸背的“真实感”,大概与作者阿耐从事实业的经历有关,也正因为如此,本书可以算作“实业小说”——它没有“文艺小说”中典型的细腻丰富的情感、环境描绘,取而代之的是分量十足的经历和体验,这是“职业作家”绝难理解和把握的,所以小说读来反而更加“抓人”。可以说,信息量上的大气,是《大江东去》最突出的特色所在。
既然喜欢《大江东去》,当然难免把它与类似的作品比较一番。这本书虽然没有宣传炒作,读者的反应,却是相当不错的(除去好评不说,1月刚刚初印,我手上已经却是5月第2次印刷的版本),因为它的年代背景,大家难免要把它与《激荡三十年》和《平凡的世界》相比较:窃议为,《激荡三十年》要做的是编年史,走的是《光荣与梦想》的路子(这点非常明显),它不算小说,所以关注的是各个时代的典型人物,点到为止,《大江东去》胜出在对幕后源流的介绍和关注;而《平凡的世界》“文学味道”更浓厚,关于环境和心理的着墨更多,对切实生活(尤其是左右生活的各种力量)的描述更少,作者的想法更纯朴,价值观也更单纯,它与《大江东去》的异同,或许恰恰是这些年来社会变化的见证。另一方面,与阿耐之前作品(譬如《不得往生》)相比,《大江东去》的视野更开阔,内容也更丰富,如果我们不反对“伟大的作品总是要全面地描绘世界”的说法,《大江东去》的大气就是名符其实的。
如果非要说作品的缺点,我觉得它走的是平铺直叙、情节推动的道路,结构不算精巧,行文也难言华丽,而且细微处修订一下会更好(八十年代初的人大概很难说出“我有吃过饭”和“不招人待见”之类的话)。不过,好小说是没有定规的:大江东去,风景自然不同小桥流水,奔流不息的气势才是它最迷人的地方,读者能做的,就是接受这部150万字长篇的裹挟,一路高潮,一路抱怨“拿起就放不下,占用了太多睡眠时间”吧。
P.S. 这本书在卓越的售价总是变化不定,时而88块,时而70块,最低还有67块的(两天三变是很可能的),如果想买,不妨持续关注一段时间,低价下手。
也可以在阿耐淘宝店购买签名本,因为淘宝最新出台了关于销售图书的规定,明年1月之后可能就买不到了。
From Life Sailor, post 大江东去,奔流不息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