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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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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历史教育有很多特点,其中之一就是按照马老圣人的“规律”削足适履,另一大特点就是把历史当成“大事记”——哪年、哪月、哪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意义是什么,它是进步的,还是退步的……教科书上的所谓“历史”,便是这样的简单重复。其结果就是,接受完完整的所谓“义务教育”之后,某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对历史竟然一无所知:阳历乃是外来的立法,为什么阳历1月1日会有“元旦”这样本土的名称?“星期”乃是外来的历法,在它传入之前,我们生活的时间单位是什么?……这些活生生的历史问题,“历史书”毫不关心,似乎我们根本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感兴趣。
所以,我们只能便带着这些好奇,自己去探寻:

假如我生活在辛亥革命之前,那么大家说的“元旦”乃是春节;
如果我生活在“星期”没有传入的年代,大家的生活乃是以“旬”为单位的;
如果我生活在晚清、民国,我和普通劳苦大众穿的,多半是单调的深蓝色衣服;
……

不过,了解归了解,内心却难以清除“大事记”的遗毒:如果当时我是xxx,我一定要运筹帷幄、明察秋毫、力挽狂澜……
可是,某天我忽然再次猛醒:从生活现状看,我生活在任何年代都只能是一介凡人,即便在风起云涌的年代,注定连“治世能臣、乱世奸雄”都算不上,再加上厌倦了那些毫无逻辑、牛头不对马嘴的所谓历史“分析”和“研究”——与其迷恋帝王将相、生造出各种因果链条,不如多去了解了解跟自己类似的平凡人的生活。革命导师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忘记自己是凡人,忘记平凡人的历史,多半可以算作背叛自己身份的可怜虚妄吧。

假如我是民国时期的贫苦农民,我一定去寻求新教传教士,而不是天主教传教士的帮助;
假如我是民国时河南的农民,在开明进步的“基督将军”冯玉祥的治下,春节包起饺子,是一定会被当兵的把桌子灶台踢坏的;
假如我是参加长征的战士,在贵州落了单,一心想要回到大部队,我肯定念叨的是“我要找到朱总司令”,而不是“我要找到毛委员”;
假如我是红军的下级军官,遵义会议的“伟大转折”期间,我很可能在馆子里消受美味的辣子鸡,连吃一个礼拜,最后店家只能以猪肉冒充鸡肉;
……

这些年来,我着意收集凡人的生活历史,只觉得困难重重:详实绵密的生活记忆本身就很稀少,又因为审查制度的妖娆,大多只能口耳相传,绝少集中公布、发表的机会;第一手资料固然可靠性高些,又要竭力避免有意无意的吹捧或贬损,需得多种资料互相验证才敢取信。在这种环境下,龙应台女士新近出版的作品倒是显得尤其可贵了:她通过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再现了“天翻地覆慨而康”的那些岁月中有太多太多平凡人的故事,又因为故事的主人多半是平凡人等,即便对大形势的了解有所差池,但对切身经历回忆,因为无涉太多利益,反而真切可信。星星点点的故事,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一首歌: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一个神话,就是泪珠一颗,聚散中有你,聚散中有我……

假如我是在长春被围困的老百姓,可能饥肠辘辘地被国军放出城去,面对解放军封锁的枪口,上吊自尽;
假如我是四行仓库撤退的八百壮士之一,我可能被送往腊包尔的俘虏营,为日本人修筑机场,被日军虐待,被美军轰炸;
假如我是抗战中被俘的国军战士,我可能遇上与日军同样凶恶的台湾监视员,命丧异乡,也可能遇到心怀善念的监视员,蒙恩幸存;
假如我是那些年河南南阳中学的五千学生之一,我可能必须与老师同学一起,徒步走过几千里,在永州“产异蛇”的空地上,跟老师朗诵《古文观止》,辗转到达台湾员林;
假如我是北平解放时载歌载舞的大学生,我可能遇到难过得掉泪的国军青年军官:前方打仗的补给都没有,却一直给你们白面、肥肉,可你们一直要闹,闹到“解放”了,跟大家一起吃陈年小米;
假如我是河北崇礼的村民,历来信奉基督教,我可能在抗战结束后,跟五百乡亲一起,被无神论的军队杀死,尸体不及埋葬,就要被三民主义的军队用作宣传的证据,直到亲友突破封锁,泪流满面地冲上来认领;
……

在我看来,面对这样的故事,争论对错全然失去了价值:没有必要为其他人“站错了队”幸灾乐祸,也没有必要为自己的“进步”暗自庆幸,“居功至伟”、“恶贯满盈”之类,或许只适用于政客,距离普通人十万八千里;在大江大海的年代,无数的寻常人,我们的同胞,仅仅是懵懂地签了字、上了船、出了门,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运,成了大江大海漩涡中的一叶扁舟。

Yur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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