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吃香蕉的时候,顺手把蕉把(也就是互相连结的那一头)一揪,就开始剥皮。父亲看了说:怎么能这样剥香蕉呢,一定要从另外一头开始剥的。在父母面前,小孩子当然不敢当面顶撞,而且,我并没有尝试过从另一头开始剥。可是比较两种方法之后,我觉得还是自己的方法更好,于是去找父亲理论。父亲又试了试,说:“真怪,从这一头来剥,果然是要省事一些,可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是从那头开始剥皮的呀。”
这件事过去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我却时常想起它,开始只是告诉自己“不要迷信权威”,到后来,我逐渐发现,在生活中,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似乎有“想当然(甚至都不用‘想’)”的做法,可是这做法未必好,许多时候,我们甚至需要意识到“我这是在想当然”、“想当然其实并不是好的办法”,于是或者另辟蹊径别出心裁,或者放下身段重新学习,结果要么遇见别样洞天,要么由此再上层楼;这样的事情,在我的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被验证。
最近一次的经验,来自读书。
我最开始读书,主要看重的就是故事情节,哪几个人,发生了一回怎样的事情,了解了这些,就差不多够了。那时候,除了情节,学校语文课顶多教教“拿个小本子,把优美词句、名人名言记录下来”。这种做法,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所以它有什么效果,我也不得而知。“读书这样简单的事情,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吗?”许多年里,这就是我“想当然”的观点。
印象里,第一次启蒙来自在大学学到姚斯的“接受美学理论”:审美经验原来分为三个层次!原来普通的“愉悦”只停留在最表面的层次!这可以算“歪打正着”吧,姚斯说的本是对于文艺作品的接受,可是我却想到了自己读书的方法原来那么“原始”,并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同样读一本书,不同的人能谈出来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原来,这道理就和剥香蕉一样,即便是“读书”这样“再简单不过”、“人人都会”的事情,居然也可以有门道可言,居然也有规矩可讲。在这些门道和规矩面前,我这个“读”了许多年书的人,似乎根本“没有上道”!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学习和锻炼读书的方法:记住作者的名字,了解作品的背景,寻找文字的特点,并且,要针对不同的文本,选择不同的方法和侧重点……这样下来,成效大增(去年有位朋友与我谈及读书,最后问我:你这样的阅读境界,是怎样来的呢?)
读书这样简单的事情,自己探索和反思都可以收到这样的成果,那么已经成型的“门道”和“规矩”,岂不是帮助更大?可是,这些“门道”和“规矩”,究竟在哪里呢,是不是只能自己反省、参悟?这个问题我一直不很清楚,直到最近接触了《如何阅读一本书》才想到,所谓“门道”和“规矩”,大概就存在于这样的书里头罢。
《如何阅读一本书》,就是一本关于“读书”的书(是的,它就好像一口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这本初版六十多年来不断重印、再版的书,就是要教会读者读书的方法。大致来说,整本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可以视作纵向探究,主要向读者介绍阅读层次的概念,由下而上依次介绍了基础阅读(也就是初步的,毫无结构的阅读)和检视阅读(带有结构意识,能够抓住主题的阅读)。第二部分则着重讲解阅读的第三层次,也就是分析阅读,即如何“通透”——紧紧抓住这本书,做到“我注六经”,读到这本书“真正属于自己”为止。有过亲身经历的人都知道,这并非易事,大学里的一些课程,老师会带领学生,把大量的精力倾注到少数的经典上——可惜,许多人即便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因为没有掌握合理的阅读方法和技巧,也无法达到“通透”的境界;我想,作者之所以愿意花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讲分析阅读,原因也部分在于分析阅读是如此重要,而它本身又需要大量的技巧和锻炼。全书的第三部分则可以视为横向解剖,在这一部分,作者分门别类地讲解了各类书籍的阅读方法:实用型的书籍要如何阅读,想象文学要如何阅读,历史、科学、数学、哲学类书籍,又应当怎样阅读……虽然我们未必要完全遵照其中的方法去阅读各类文本,但是相比自己从头开始积累,书中提到的各种办法,无疑是具有相当价值的,不容错过。
另外,这本书也有一些总览性建议,我觉得很受用,譬如阅读书籍时,要仔细观察目录,要读一读作者的前言,要仔细想想每一部分的标题……这些都是我之前读书不太重视,其实又非常重要的技巧(当然,这也可能与我国特色的前言、序言有关,不信,看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以后应当努力改进。
也许有人会说:读书就是读书,要那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太累了。
没错,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汉姆雷特,极端地说,作品的意义完全存在于“接受”的过程之中。可是,我又分明看到,同样的一本书,同样的时间,有人还在刀耕火种,也有人读书却已经开上了联合收割机——虽说都是“接受”,可是接受的深度和广度,却有如此的差别。造成这种差别的,恐怕并非悟性,而是清晰的思维,和长期有意识的锻炼。
朋友,你的香蕉是怎样剥的?你的书,又是怎样读的呢?
From Life Sailor, post 你的香蕉怎样剥?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