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992年左右,我第一次见到“脑筋急转弯”,马上就被这种新鲜玩意迷住了。可惜,当年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记得的只有一道题——身份证掉了怎么办?捡起来。
记得这道题,并不是因为它很难,而是因为,这些年来的许多经历,事后细细咀嚼起来,答案就象“身份证掉了怎么办?捡起来”一样简单、直白,又荒诞、无奈——或者怨天尤人,或者凭空慨叹,或者沉溺空想;总之,薄薄的一张身份证,就是没法捡起来。
2006年末我着手翻译《精通正则表达式(第三版)》的经历,就是如此。
试译的时候,我一晚上就交出了六页译稿。接下来约定全书的交稿时间,我不假思索地说,最多六个月。可书拿到手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傻了——五百页,整整五百页,以前是轻松畅快的阅读体验,现在是堆积如山的任务列表!
照计划,我每天应该翻译四到五页,然而我只坚持了两天就中止了——每天下班累的要死,还得做这劳什子翻译,五百页何时能结束啊?
于是干脆自我放纵,过了一周“轻松加愉快”的生活,到周末,我甚至在想,原来生活这么美妙,干脆取消合同,交违约金算了吧。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又想到了那个脑筋急转弯——“身份证掉了怎么办?捡起来”。现在的这张身份证,无非就是在六个月内完成这本书的翻译嘛。而捡起来的方式,就是坚持每天翻译而已。答案简单到完全不存在其它的可能,简单到毫无风险。
于是我开始忍住内心的厌倦,慢慢捡起这张掉落的身份证。五页,十页;一章,两章……每做一点点,我都安慰自己说,对了,我在一点点地捡起那张身份证。
说来也奇怪,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反倒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厌倦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全书翻译就要结束的时候,一次误操作弄丢了上万字的译稿,怎样也无法恢复。痛惜了半小时之后,我忽地又一次想到了“身份证掉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好吧,既然无法挽回,重新来过就是了。
这一回,为什么恢复得这么快?是习惯使然吗?
这个问题,一直保持到去年翻译温伯格的《技术领导之路》:在第四章,温伯格用现身说法讲解了,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必然会遭遇“峡谷”,而且总结说:
高原-峡谷模型描述了一个轮回周期,也描述了一个元周期——也就是周期的周期,这是个螺旋,就好像鹦鹉螺上一圈圈的纹路。走出低谷,不仅仅是登上另一个高原,同时也是在另一个高原上前进,这就是学习如何成长的高原。我的确是在学习新的语言,但更重要的是,我在学习“如何学习计算机语言”。这种元学习(meta-learning) ,清楚地说明了我对学习新语言的情绪。我不再焦虑,不再抵触,不再觉得毫无价值,而是感到激动,充满创造活力,能够处理几乎任何事情。
译到这里,我豁然开朗了:是了,我能更快地接受现实的解决办法,直接开始“捡身份证”,原因就在这里;我也发现,自己开始翻译《技术领导之路》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煎熬:划分好进度,每日执行就是了。
《技术领导之路》一路翻译下来,我越来越赞同序言的说法:温伯格的这本书“卑之无甚高论”,并没有太多稀奇。如果“成为技术领导”是掉落的那张身份证,这本书不是传说中的《九阴真经》:温伯格只是告诉你,怎样才能把它“捡”起来——你仍然需要弯腰,仍然需要伸手。如此说来,更大的问题或许在于,你是否愿意(是否能)按部就班地去做。
譬如在第七章,温伯格介绍了一种加深自我认识的“不起眼”的办法,写日记:每天五分钟就可以,写下自己想写的内容,过一个月再回顾;第十章介绍了一种办法,照它一步步地分析,我们发现“小小的”误会背后,原来有长长的逻辑链条;第十三章给出了协调“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那些“做人原则”与现实的途径……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许多做法普通到不可思议,然而根据我的亲身实践,它们的确有效——退一万步说,至少能作为颇具价值的参考。
类似的例子,在这本书中还有许多。我也逐渐发现,许多时候我们希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然而这世界上的许多问题的答案,并没有“精华”那般完美,反而就像“捡起来”那样直接、平凡,这时候,困扰我们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智力的问题,而是自制力、毅力和决心的问题了。
读温伯格的《技术领导之路》,会看到那张掉落的身份证。那么,让我们一起捡起它吧。
From Life Sailor, post 身份证掉了怎么办?捡起来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