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要做好翻译,以下几个方面,是很值得注意的:
首先,要有良好的英文阅读能力。
切莫以为能“大致看懂”原文,再查查字典,就可以做翻译了。我们做翻译,通俗点说是要“改换形式,传达相同的信息”,而信息在传导过程中必然会有损失,译者应当竭力避免这种损失:“断断续续”地听人说话,或许能大概明白意思,但这并不是说,原文的意思只需要“断续”的片段就可以表达,而且如果我们把这些“片段”再次表达出来,原文的意思就损失得更多,留下的也就更少了——结果,译文的读者只能接受到“片段之片段”,自然无法理解。
良好的英文阅读能力,要求译者能够基本完整准确地理解原文——包括文章要传达的思想,单词的确切含义,结构的组织,以及“文字之外”的其他内容,譬如语气、双关、典故……这样才能保证译文读者尽可能多地接受原文的信息。当然,要做到这些很有难度,但是,我们不能忽视这些信息——至少要能感觉到:你或许不明白典故的来龙去脉,但至少要能判断出这里有一个典故,然后才有可能去弄清楚这个典故,而不是置若罔闻、视若无物。
缺乏英文阅读能力,译文也可能很通顺,但根本谈不上翻译,仅举两例:
the longest bar(sell drinks)翻译成“最长的酒吧(卖饮料的)”。我们都知道,bar可以指“条、棒、酒吧、吧台”,原文作者也清楚这点,为了避免混淆,特地注明是“卖饮料的”,所以理所当然是“吧台”,翻译成“卖饮料的酒吧”,就是没有弄懂原文。
economics in one lesson翻译成“一个教训中的经济学”,仅仅从字面来看,这是算不上错的,但如果我们具备基本的英文阅读能力就会知道,真正的意思应当是“一堂课就能说明白的经济学”(“经济学一点通”更直白,当然这是后话)。
其次,要有好的词典。
我初学翻译的时候,有位老师指点说:“翻译一定要有好的词典,金山词霸是万万不能的”。当时自己很不服气,这些年来越来越觉得此话有道理。词典很重要,如何选择词典,我曾经写过《说说我的英汉词典》(https://www.lifesailor.me/archives/379.html),这里不再赘述,有兴趣的朋友不妨参考。
根据我的经验,好词典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下面几方面:
第一,好的词典解释很全面,你能够“找到”精当的解释,而不需要自己去“发明”。大家都知道艾尔·帕西诺(Al Pacino)和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演过一部很精彩的影片Heat。如果没有好词典,你或许会自作聪明地往“火爆”之类的意思上靠,但好的词典会告诉你,Heat是美国俚语,专指“警察竭尽全力追捕罪犯的激烈行动”;
第二,好的词典一般都包括thesaurus(同义词典),thesaurus很有用,许多时候我们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翻译,但查阅thesaurus,往往可以找到合适的同义词,把它翻译过来,放在译文里,就非常妥贴;
第三,好的词典会提供若干精当的例句,如果遇上英汉词典,例句也会翻译成中文,这样我们就能摆脱脚踏实地,在语境中“认识”这个词语。参考例句来翻译,比干巴巴地看几个空中楼阁般的解释省心得多。
当然,没有一本词典是包罗万象的,所以很多时候需要查阅多本词典,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用用这个网站,非常方便:)
One Look Dictionary
再次,要有一定的知识积累,以及查找资料的能力。
文章所涉及的内容往往是非常广泛的,而且,考虑译文读者的接受能力,也不是原文作者的义务,这时候,译者要准确传达原文的意思,就必须进行一些介绍、补充和衔接。这时候,知识积累就非常重要了:因为我们无法预先判断需要哪类背景知识,做到“精确准备”,所以只能大致循某个方向,日常多积累。积累越多,补充和衔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难度也越小。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吧:我读外国人的书,习惯留意人名地名的英文,所以最近看到某篇译文中出现的“胡姆”、“贝瑟姆”、“法比恩主义”,就知道原文说的是“休谟”、“边泌”、“费边主义”,再“动用”自己积累的背景知识,就更容易“还原”出原文的意思了;至于“纽约 Heaven”这样的名字,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错译了。
再举个例子:许多西方人习惯引用中国的古老格言、箴言。这些格言、箴言,古人说的话,我们只知道中文,它们在英文世界往往有多个版本,为了准确“还原”,只能依靠自己日常的积累,大致判断出这是什么时代,什么人说的话。一般译者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迅速准确地查到原文——这就需要能够迅速准确地查找资料。
当然,查找资料的能力,还包括熟练使用搜索引擎、百科全书以及专业文档的能力,这个话题已经有很多人论述过,这里就不多说了。
最后,要持续培养自己对中文的感觉。
许多人说,“翻译的问题在中文”。对此我有保留地赞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有在做到上述三方面的前提下,“中文”的才成为问题;不过,“中文”的问题又确实很大、很重要,所以有必要专门提一提。
中文的问题,除了人们经常提到的文字通顺、结构整齐之外,我觉得,要解决“中文”问题,就必须在日常生活中,突破“语言形式”的外壳,思考真正的“意思”,努力发现和把握细微的差异:某句话,到底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譬如我们常见的“贯彻”,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种表述方式,是否能替换为另一种(可以说“道路的修建使交通效率极大地提高了”,也可以说,“道路修好之后,交通效率大大提高了”)?看似不相干的两个词,在怎样的情境下竟然是可以替换的(谈到文学作品,“预测得到”的情节,和“千篇一律”的情节,其实是一回事)?同一个词语,如何表达好几种不同的意思(你注意过吗,“原来”原来有两种意思,一种表示“之前”,一种表示“竟然”)……
思考这样的问题是很困难的,开始可能非常折磨人,因为它要求你摆脱“约定俗成”的习惯去“较真”。但是经常思考,必然会有许多收获,翻译的时候也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再举个例子:拿破仑有句名言,一个翻译版本是这样的:“在战场上,力量的四分之三在于精神”。原文译文忠实对应,算不上错,但不是好的翻译。其实我们仔细想想,“战场上的力量”,不就是“战斗力”吗?“战场上的精神”,不就是“士气”吗?“战斗力的四分之三在于士气”,更加简洁、贴切,也更多些“名人名言”的味道,算得上“还不错的翻译”了。
补充:要做好翻译,大量的练习是不可或缺的。不是仅仅译完了事,还应当反复比较、审视。我推荐《翻译的技巧》,若能坚持把这本书看完,其中的练习都做完,一定能打下扎实的根基,取得长足的进步。
From Life Sailor, post 做翻译,我的几点建议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