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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黑的土地,血红的A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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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戴维斯在《上帝与新物理学》中说,尽管大多数宗教都是教人向善的,但纵观人类历史,相当多的争端乃是由宗教所引起。这话没有说错。
所以,新殖民地的开拓者们,不管头脑中起初有什么关于人类品德和幸福的美妙理想,总要在各种实际需要的草创之中,划出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充当墓地,再划出另一片土地来修建监狱。
所以,新英格兰地区的清教徒们,要处罚海斯特·白兰,要以别样的方式对待她。

海斯特·白兰,她出生的贵族家庭已经没落,她高贵的气质却未曾消失。这妇人身材颀长、体态优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端庄的风韵。她的婚姻已属不幸,更何况两年来,旧大陆的丈夫却渺无音讯,谣传此人已经葬身大海。如此,孤苦伶仃的少妇与才貌相当的牧师丁梅斯代尔萌生感情,实在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然而,这种事情在当时当地实属丑闻,尤其是私生女珠儿诞生之后,“惩罚这个不道德的淫妇”,便成了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面对街头巷尾的议论中,面对咄咄逼人的审视,甚至是面对法庭的威严,海斯特·白兰坚决不肯指认孩子的父亲,照判决,必须怀抱婴儿,登上刑台,示众三小时。她的脸烧得通红,试图用婴儿挡住胸前的那个通红的A字(表示Adultery,通奸)。但她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索性架起孩子,敞开那个用红色细布做的、镶嵌奇巧金丝线花边的A字——是的,婴儿,还有那耻辱的红字,都是她的现实,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她的眼中不再有愧色,逼视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化作神圣的光辉。

而世界总是充满了巧合,刑台下的围观者中,就有海斯特的丈夫,罗杰·齐沃林斯。此人专为复仇而来,对于海斯特和牧师的怨恨,构成了他生活的目的和全部意义——“海斯特,如果你胆敢向丁斯代梅尔律师暴露我的身份,我就向众人暴露他的身份”,以此为要挟,他伪装成医生,悄悄地潜入牧师的生活,获得他的信任,成为他形影不离的朋友,苦心孤诣地制造出一种气场,煎熬牧师的身心,求得自己的满足。
于是乎,丁梅丝代尔牧师就身处奇怪的情景之中。他学识渊博、道德高尚,为人们所称颂,当然不能和那个戴着红字的女人有什么接触;这样一来,他却愈发清楚,自己胸口无形的红字,无时不刻不在燃烧,带来远甚于海斯特的痛苦;他的布道日益虔诚,他的学问日益精进,他的形象日益神圣,健康却在日益恶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就这样,七年过去了;这是怎样的七年呢,是牧师的健康日益恶化的七年,是老医生日益接近自己目标的七年,更是海斯特勉力承担异样目光、被众人孤立的七年——纵使她含辛茹苦、助人为乐,终究无法融入她的清教徒乡亲。最终,还是海斯特打破沉寂,向牧师透露了内情。顷刻间,爱情再次滋润万物,两个人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海斯特,你是在鼓励一个两膝发抖的人去赛跑!我身上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独自到那广袤、陌生和困难的天地去闯荡了!”,牧师又重复了一遍,“独自一人啊,海斯特!”
“不会叫你独自一人前往的!”,她的回答很轻,又很深沉。
一片阳光。

故事的末尾,牧师完成了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次布道。之后,虚弱的他靠着海斯特,带着女儿,一步步挪上刑台:

新英格兰的人们!你们这些热爱我的人!——你们这些敬我如神的人!——向这儿看,看看我这个世上的罪人吧!终于!——终于!——我站到了七年之前我就该站立的地方;这儿,是她这个女人,在这可怕的时刻,以她的无力的肩膀,却支撑着我爬上这里,搀扶着我不至扑面摔倒在地!看看吧,海斯特佩戴的红字!你们一直避之犹恐不及!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肩负多么悲惨的重荷,无论她可能多么巴望能得到安静的休息,这红字总向它周围发散出使人畏惧、令人深恶痛绝的幽光。但是就在你们中间,却站着一个人,他们的罪孽和耻辱并不为你们所回避!
那烙印就在他身上了!上帝的眼睛在注视着它!天时一直都在指点着它!魔鬼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不适用他那燃烧的手指的触碰来折磨它!但他却在人们面前狡猾地遮掩着它,神采奕奕地走在你们中间;其实他很悲哀,因为在这个罪孽的世界上人们竟把他看得如此纯洁!——他也很伤心,因为他思念他在天国的亲属!如今,在他频死之际,他挺身站在你们面前!他要求你们再看一眼海斯特的红字!他告诉你们,她的红字虽然神秘而可怕,只不过是他胸前所带的红字的影像而已,而即使他本人的这个红色的耻辱烙印,仍不过时他内心烙印的表象罢了!站在这里的人们,有谁要怀疑上帝对一个罪人的制裁吗?看吧,看看这个骇人的证据吧!

说完,牧师哆哆嗦嗦地解开法衣前襟的饰带。露出来了!台下的人惊慌失措,台上的牧师瘫倒在地。

人们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事后众说纷纭。有人断言看到了一个嵌在肉里的红字,有人说,这是牧师苦修的结果,也有人说,这是医生的毒剂所致;也有人说,其实什么也没看到,牧师的胸膛,像新生婴儿那样光洁无暇,他们还说,牧师最后的布道,既没有承认,也没有丝毫暗示,他与海斯特·白兰有任何牵连,他只是希望在那堕落的女人怀里断气,证明人类精英的正直是多么微不足道,他只是希望教育他的崇拜者:在无比纯洁的上帝心目中,我们都是相差无几的罪人。

霍桑写这本小说,可能更希望引发读者思考“善”与“恶”的哲理,因此在人物的语言和行为上着墨不多,反而花了大量的篇幅描绘、评述、阐释,用心营造气氛、渲染意境——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引人入胜。譬如全书结尾的那句话,“一片墨黑的土地,一个血红的A字”,让我想起《终结者2》的片尾,向前延伸的路。

Yur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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