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前,我写过《2021我最大的收获》,一年之后,我要更新它的续篇。
2021年我最大的收获是学了德语,2022年,新瓶装旧酒,我最大的收获仍然是学了德语。为什么这么说?下面是我的理由。
以前我介绍过,德国生活能不能只靠英语,不靠德语。当时的结论是“可以”,因为大部分德国人,尤其是年轻人,都会说英语。实在遇上不会说英语的,也总可以找到旁边的其他人帮忙。所以,德国生活可以不说德语。
不过,一年多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这个“可以”,其实是需要打引号的。
没错,如果社会成熟到一定程度,各方面都有成熟的服务、成文的规范,理论上讲,普通人是不太需要其他人帮助,自己就能按部就班把各种事情办好的。不少人说“在德国不需要说德语”,也恰恰是基于这个理由。
但是我现在深刻感受到,社会生活是个复杂概念,并不只有那些看得见的、成文的方面,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方面,恰恰是这些方面,让社会成为了有机的整体,而不只是冷冰冰按规矩运行的机器。要想接触这些看不见的、有机的方面,本地语言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上面这段话不好理解,不妨想想老外在中国的例子。
中文在世界上是出了名的难学,所以不少在中国的老外坚持“不说中文”,就靠英语打天下。在一般场合,尤其是北京上海这种一线城市,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说不定还有许多人觉得这种老外“洋气”,希望跟他们练习口语。
然而也有些老外是非常认真学中文的,比如写了《江城》和《寻路中国》的何伟,写了《长乐路》的史明智,写了《东北游记》的梅英东…… 阅读他们的作品,我们获得了对自己生活的全新观照,我们也非常清楚,这种观照之所以能存在,是以他们对于中国生活的深度体验为基础的。毫无疑问,学会说中文,以中文与本地人交流,是这种深度体验的前提条件。否则,他们能收获的,只是一些隔靴搔痒的“洋泾浜”的经验,断然写不出如此精彩的作品。
对我来说,学会说德语,让我的交流不再局限于“与会说英语的人”,也不再局限于“能用英语谈论的话题”。而是获得了一种主动的能力,你看到什么,对什么感兴趣,你就可以去接触、去参与、去了解。
我接触到许多不同的家庭。有已经离异的单亲家庭,有一直没有登记结婚的同居伴侣,还有些是重组家庭。但是谈到对孩子的爱,家长之间的“公约数”又如此之大,共同语言又如此之多。
还记得初夏的一天,我和小朋友在幼儿园外面的球场踢球,一块玩的还有另一个叙利亚的小孩,而他的妈妈一直在旁边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妈妈说:“我也来和你们一起吧”。虽然她戴着黑头巾,穿着凉鞋,但她陪伴孩子游戏的专注,还有孩子脸上的幸福感,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也接触到许多不同形式的婚姻。让我惊奇的是,有些夫妇离婚之后竟然不用撕破脸皮,在培养孩子的问题上还能同心协力,和谐相处。
我家邻居就是这样的情况。虽然离婚了,也分别展开了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却能配合默契。小孩哪天到哪天由谁照顾,该参加什么活动不参加什么活动,日常的费用如何分摊……所有这些问题解决起来都没有任何冲突,甚至毫无阻力,小朋友生活也一切正常。我有时候感叹,在我从小的认知里,“父母离婚”就是“孩子不幸”的同义词,终究还是看得不够多。
我还了解到许多谈话的习俗。许多人抱怨“老外的社交习惯和中国人不一样,规矩太麻烦”,“规矩多”或许是事实,“麻烦”则未必。实际上,有规矩就有空隙,有空隙就有意外,有意外就有幽默存在的空间。规矩了解得越多,幽默的机会也就越多。
记得春天的一个下午,幼儿园放学之后,我、一个德国爸爸、一个立陶宛妈妈,都坐在幼儿园旁边的游乐场旁,一边闲聊,一边看孩子们在那里自由玩耍。忽然另一个孩子从我们前面跑过,一边跑一边大喊:“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今天都穿的红色衣服!” 我们互相看了看,都笑了。立陶宛妈妈对我挤挤眼睛,故作正经地问:“您,请问您明天打算穿什么颜色哪?”
当然了,学了德语,最大的意外来自找了一个德国公司的工作。
其实本来我没打算找德国本地的公司,因为许多德国公司都对德语有要求,只有做国际业务(要么是跨国公司在德国的分公司,要么是开展国际业务的德国公司)才会提供全英语的工作环境。不料简历就是被某家德国大公司看到了,也提供给我面试机会。
没想到的是,与其它公司第一轮面试只是暖场,做一些背景介绍不同,这次的第一轮面试就聊了两小时。而反馈也非常有意思,“我们觉得您的表达很清楚很有条理,交流也非常愉快,对于资深架构师来说,这些技能都非常重要。虽然我们分公司从没有招过中国人,但我们看不出您和我们的同事相处会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们希望能邀请您加入。”
回首这一年的经历,我时常感叹,如果没有学德语,肯定也能生活下来,甚至生活得不算坏。但是学了之后,体验要丰富很多,看到了很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听到了许多之前听不懂的内容,得到了一些之前得不到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想明白了一些之前“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得问题。
试想,如果一个人,背后是中华文明千年不断的思想脉络,面对的是世界文明浩瀚无垠的英语资料,忽然间又打开了另一扇德语的窗户,窥见从来未曾想过的颜色和风景。那种心理上的满足感,确实是很幸福的。
而且,它会激励你打开更多的窗户——2022年世界杯,梅西率领的阿根廷队终于捧起了大力神杯,让广大阿根廷球迷(也包括我)兴奋。不过这一次,我不再满足于“潘帕斯草原的雄鹰”之类煽情的文字,我打算学西班牙语,有一天能去阿根廷深度旅游。
From Life Sailor, post 2022我最大的收获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