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性价比最高的育儿方式纯属意外。
我之前写过,有小朋友之后,我在业余时间把小时候学过的手风琴重新捡起来。既是一个业余爱好,内心也希望对他有点“熏陶”作用,虽然我未必能“熏”得很好。
有一天早上我在弹琴,虽然弹的曲子很简单是《小星星》,但我意外发现,刚刚学会站起来的他竟然在跟着曲子的节奏晃屁股。你弹得快他也晃得快,你弹得慢他也晃得慢,你弹的声音大他晃动也大,你弹的声音小他晃动也小……总之,虽然他当时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觉察到音乐的韵律,并通过身体的动作表现出来。看到这段视频,大家都笑翻了。
有了这个发现,我忽然想到之前在《信息简史》里看到的问题:贝多芬的音乐,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是纸上的乐谱,还是电脑里的文件,还是演奏时的声波,还是人脑里的想象?我自己的答案是:不管它的“本质”是什么,对我们来说,它就是人脑里的记忆、经验、想象。
既然是记忆、经验、想象,它就不是纯粹的客体,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它应当是属于个人的生动记忆,并且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体验中不断丰富,不断深化——就好像听到《小星星》的各种变化,也变换晃屁股的节奏一样。
之前我多少还有点“手风琴不上档次”的尴尬——琴行的人说,现在小朋友学乐器基本都是钢琴小提琴,因为家长觉得“上档次”。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我的观点就截然不同了:起码对陪小朋友玩来说,手风琴真是一件好乐器,可以随身携带,音色多变,演奏也不用正襟危坐。
对于他感兴趣的乐曲,我会变着节奏、变着调来弹,密切观察他的反应,看他什么时候是什么反应,再根据他的反应来不断调适。有时候是他对某一段特别感兴趣,有时候是他因为我的“挑逗”而改变了兴趣,还有些时候是他意外听到了某些曲子,哼了一段旋律要求我来弹。此外,我们还可以以各种方式来弹,比如站着、坐着、走着甚至跑着弹,一边弹琴一边做游戏。总之,我们有密切的互动,而音乐就在这种密切互动中渗入生活。
几年下来,总的结果就是:许多人都说他的节奏感不错。他自己也时常憧憬,说长大了除了上班,还要天都弹琴,弹各种好听的曲子。这种结果让我觉得很满足,起码从目前来看培养了一个非功利的爱好。但是,也很意外,因为我本没有想过这些。
许多家长都希望培养小孩的音乐爱好,所以有各种经验流传,比如从小播放各种世界名曲,把孩子送去各种老师那里学习……虽然我们都知道“音乐细胞”很重要,但坦白说,所谓“音乐细胞”这回事,往往都是有的时候才当谈资,没有的时候总希望去证明“有”的。家长的心情不难理解,人生只有一次,万一错过了岂不可惜?
但是我也不止一次在琴行门口看到,一边是百无聊赖玩手机等孩子的家长,一边是上课愁眉不展下课喜笑颜开的孩子。也不时看到小孩扭捏不愿意“表演”,家长却热衷在朋友圈里晒孩子弹琴的视频。我总觉得,事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本应该更自然一些。有些家长不是一本正经地教育“音乐很重要啊”,不是大而化之地称赞“不错不错”,也不是漫无目的地鼓劲“加油加油”,而是真正融入到孩子的学习过程当中,不只是观察,自己也在学习了解。据我观察,有这样的家长陪同,孩子多半都很幸福。
我想起教我手风琴的夏老师,他同时也教钢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他弹了六十多年的琴,水平相当不错,但仍然坚持要先看过学生才决定收不收,因为“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学琴”。一旦决定收下这个学生,他就要强调必须“以我为主,听我的,就不要再听其他人的”,因为他要为学生的情况量身定制学习方案,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教材,有不同的顺序,偏重不同的风格。孔子说的“有教无类”,应当就是这个意思。
难怪我每次去夏老师那里上课,看到的小孩子都是满脸笑容的。也难怪我认识的朋友从其他老师转投到他那里之后,都是幸福感洋溢。不过我与夏老师聊小孩学音乐的事情,他都是笑眯眯地说:你自己会弹琴,自己教就很好了。
大概对孩子最合适的教育方式就是这样:认真对待,不随大流,不照搬别人的经验,不硬套现成方法,而是仔细观察孩子,为他量身定做方案,并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这种教育方式确实很奢侈,以我在国内时的亲身经历,每个月几千上万的各种培训,强调的大多是标准化的“效果”,很难要求老师能对每个孩子投入足够多的精力去量身定制——换位思考,大家的生活压力都很大,这也无可厚非。如果一定要能针对自己孩子定制,花费一定高很多。
但是,这种方式并不需要聘请昂贵的教师去践行,家长专注持续的投入也是可行的途径。我甚至感觉,在小朋友的成长阶段,重要的不是身边人的专业技能,而是他们愿意在育儿这件事情上投入多少精力去陪伴、观察、学习,共同成长。
愿意做的家长完全不必担心自己“水平不够”。如果说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么即便是同样的知识,每个孩子的认识路径和经验感受也是不一样的。给孩子传授知识和技能,并不是把水从大桶倒进小桶,也不是把礼物装到盒子里;它更像打磨玉器。最终,尽管你面前的玉镯子看起来个个闪亮,来源却各有不同,打磨的过程更是千差万别。重要的是发现属于孩子自己的路径,陪伴他完成这个过程,铸成最后的结果。
所以,教育不是买来一张很贵的桌子对孩子说:“看,这是桌子”,而是带着他去画、去触摸、甚至去做一张桌子,最后才告诉他:“这是桌子”。哪怕这桌子歪歪扭扭,桌面坑坑洼洼,孩子对桌子的认识未必输给昂贵的成品。
教育也不是摘一个漂亮的有机西红柿递给孩子,再念一段百科全书的定义,然后说:“看,这是西红柿”,而是带孩子去看西红柿的发芽、长大、开花、结果。可能有些孩子记得的是颜色,有些记得的是气味,有些记得的是形状,还有些记住的是挂过那天下午的暖风。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孩子和西红柿之间却已经生长出有机的联系。
明白这一点,许多事情做起来就水到渠成了。
比如跟小朋友一起看绘本。一开始我都想不明白,绘本那么简单的故事,为什么可以翻来覆去,千百遍地看。后来我才发现,这是由小孩在这个阶段的注意力和理解力决定的。重要的是,每次读绘本都不是机械的重复,家长完全可以把每次阅读看作一次新鲜的体验过程。
在看绘本的过程中,家长完全根据小朋友年龄的认知特点引导他注意不同的方面,比如先注意形状,再注意颜色,再大一点可以问些简单的逻辑推理题。也可以把生活经验有机融入进来,比如在路上看到了落叶,就提醒他注意绘本里的落叶,傍晚看到了夕阳,就提醒他注意绘本里的夕阳。这样一来,绘本就是常读常新,毫不枯燥的。
再比如教小朋友认字。我之前想的是,ABCDEFG这样一路教下去,如果学得快,五六天学完,如果学得慢,二十六天也足够了。等真正教起来我才发现之前的思路太死板,因为完全不必按照这个顺序和节奏来教。比如O这种字母就很容易认,小孩也觉得很好玩,完全可以先教。b和d因为比较像,又挨得比较近,所以很容易混淆,反而不如隔得远一点。至于节奏,高兴了一天认三个字母毫不费力,遇到困难三天认一个也不奇怪。
还有多种语言学习也是。许多书上说小孩虽然可以学会很多语言,但局部起码应当保持稳定,最好OPOL(One Person One Language)。不过我就在家里教会了他能说普通话和两种方言,外加英语,还学会了汉语拼音。其实也没什么诀窍,无非是去观察,对每一种语言,找他最感兴趣的场合为入口,就会相当自然。
至于语言切换,玩他喜欢的玩具汽车时,就全程说英语,认汽车的种类、颜色、大小;教汉语拼音时,就把不同的字母和他去过的地方联系起来,比如H就是“韩国”,R就是“日本”,S就是“上海”。这样轮转,基本感觉不到冲突和困难,唯一需要的就是家长的耐心和想象力。
更妙的是,由此我意外免除了小朋友的“电子设备依赖症”。虽然他也会玩iPad,也愿意看各种视频、App,但常常玩到规定时间就会跑过来:“爸爸,我想和你聊天聊会儿。” 虽然这种聊天看起来很老土,没有那么多声光电的刺激,但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持续聊下去的妙趣,却是任何电子设备都无法比拟的。
上面这些办法,大概并不会写在任何一本育儿书中。甚至即便写下来了,也不能直接照搬,充其量只能“仿照”,再根据小朋友的具体情况加以发挥、改造甚至创造。如果交给“专门的人”,这种发挥、改造、创造的成本当然很高,但如果家长愿意做,我相信成本是很低的。
当然这又回到我之前的观点:钱并不能充当家庭的中介。“家长拼命挣钱,用钱给小孩堆出各种好的环境”,这种做法虽然流行,但除非钱多到某种程度,否则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但是从反面来说,这也很公平。起码它让大部分家长相信,即便没有那么多钱也不要紧,同样可能让孩子过得很幸福嘛。
From Life Sailor, post 性价比最高的育儿方式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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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