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读新诗,因为觉得读不懂,矫揉造作的作品居多。印象深刻的少数几首新诗,大多来自中学时候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的吟诵: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我后来才知道,新诗也可以做得很好,也不只有意象,还可兼顾节奏和音韵。只是,这需要极高的文化修养。譬如余光中先生的诗句,第一次读到,就如闪电一般惊醒了我:
人到中年切莫在风里回顾
一天星斗对满地江湖
朗朗上口,结构精巧,更重要的是,藏在这短短十几个字背后的,是扑面而来的生动景象。所谓“意境”,这就是了。
人到中年,对“日常看不到”的时间有更多觉察。无论当下生活是喜是悲,是酸是甜,时光终归在飞速溜走。倘若你纠结、惦念、感怀,想要有所挽留,有所记忆,终究会是竹篮打水,一无所得,时间总是如风逝去。人在风中,却又不能不在风中。
往前看,世界仍然充满美好,值得期待。然而人也明白,许多美好若星汉灿烂,可远观,可遥想,然而纵使百般努力,终究不可触及。不但成为伟大的科学家、政治家毫无希望,走姚明、刘翔的道路也毫无可能,甚至仅仅是成为见识修养皆备、谈吐不落俗套的普通人,都有相当的难度。然而内心里,或许仍然保存着那一点期望。
往后看,世界如此现实,羁绊日益增多。青年人只恨自己没有足够实力去追逐自己所爱,中年人或许多了实力,却连追逐的意愿都慢慢消退了。所谓“外圆内方”许多时候不过是自我安慰,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只剩下“圆”的元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是斗场,也是羁绊。
所以中年处境很难用一个词、一句话来描述,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一天星斗和满地江湖之间的张力,才是最真实的写照。
人到中年,才真正知道钱的重要。
年轻人可以为了梦想付出所有,视金钱如粪土。中年人仍然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前提是各方面状况一直保持在巅峰,没有其他人需要牵挂。可惜,这前提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不成立。
就我自己而言,最近几年,在亲历了数次亲人离世,亲见医院的种种景象之后,我不得不承认,钱果真比想象的很重要。这钱不是用来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对抗风险,让自己和亲人的生活处在堪可放心的水平上。
人到中年,才真正知道钱没那么重要。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小财靠力,大财靠运”都是成立的。普通人靠自己的努力,不难得到一份还算不错的收入,但也仅此而已。执迷于发大财,其实是在与命运搏斗,达成的可能性当然相当有限。
况且,人过分在乎钱财,往往过得不开心,也分不出什么精力给非功利的爱好。科学研究已经证明,健康的情绪和社交是寿命和生活质量的重要保障。而非功利的爱好能够让人坦然面对喧嚣的尘世,沉下心来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比如我写公众号,我当然也知道如何做能“更赚钱”,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很让我知足了。打一口深井,费尽力气掘出一掊水,那清甜是多先进的科技也勾兑不出来的。
人到中年,才知道底线的重要。
不少人到了中年会感觉心有不甘,“再不努力‘做回自己’,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了”。况且经历多了,见得多了,会知道世界未必严格遵守因果律,好人未必有好报,恶人未必有恶报。既然如此,何不挺身走险?
然而人到中年,也恰恰是因为见多了世事,才知道突破底线的后果有多严重。“做自己”的诱惑往往只是冰山一角,海面遮盖了它骇人的全貌。这个世界未必严格遵照因果律,然而一旦遭遇恶报,其后果往往远超出之前的想象。守住底线,意味着彻底与恶果的可能性绝缘,或许有不甘,但绝对放心。
人到中年,才知道底线没那么重要。
年轻人的“底线”,多半来自长辈和书本的教导,尚不能自然融入自己的生活。倘若浑身都是底线,终日惦记这些底线,身段就很僵硬,也很容易与身边人划分阵营,另眼相待。久而久之,离群的是自己,委屈的也是自己。
人与人的交往当然需要有底线,但不能因为有底线,就把交往变成了鹅卵石一般硬碰硬的堆垒。起码,鹅卵石周身应当裹上一层青苔,既填补了空隙,又不会硬碰硬让人别扭。做到这点,离不开时常反思、不断探寻各条底线,摸索合适的水位。理想的底线,一定不是横平竖直,而是高低错落,粗细有别。
人到中年,才知道自己很重要。
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说法,其中总有些说法能击中你的内心,让你找到依靠,认得归属的群体,同时也能坦然面对无奈。
然而生活应该只有参照没有样板,每个人都应该活出自己的模样。从我大学毕业至今,有无数人给过我“告诫”,如果这样,就会那样,甚至“别看你现在这么想,将来一定会后悔的”这样的话也听过不少。如今回头看去,一路走来,从来更多是遵从自己的意愿,而较少听从他人的告诫,也发现许多告诫未必如实。
去年一个晚上,我在二线城市的小餐馆里与朋友聊天,惊奇发现许多年前大家竟然都去看过同一场画展,见识过印象派画家的真迹,许多年后仍然记得当时的震撼和愉悦。所以对我来说,“二三线城市安放不下灵魂”纯粹是自欺欺人的空话。精神上自立的人需要先拥有健康有趣的灵魂,然后才谈得上安放。
人到中年,才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
中年人多少有些积累,起码有些阅历,所以有了自信的资本。自信是好事,但自信也往往瞬间变成自负和自卑的结合体。突出的表现就是极度敏感,无法接受批评,甚至仅仅是不同意见。或勃然大怒,或虚与委蛇,总之无法直面。
我一度也是这样。工作了几年,稍微有了点成就,再被人说“沟通不好”或者“能力不够”,第一反应就是反唇相讥。要等到许久之后,终于可以直面自己内心时,静下心来观察,才发现有些人自己无法沟通的,其他人能沟通,有些问题自己无法解决的,其他人真的解决了。这时候不得不承认之前太强调“自我”,所谓“沟通不好”或者“能力不够”,都并非空穴来风。直面它们,承认它们,才是改进的第一步。
前段时间我看报道,某位企业家的煎熬是,“上一次成功已经过去许多年,如果我再不捣鼓出一点动静来,就要被世界忘记了”。我佩服企业家永不满足的拼搏精神,但仍然想说,过分强调自我,希望“被世界记住”,其实是本末倒置,是种病态的执念。
以上种种,似乎完全与“中年危机”绝缘,这也恰恰是我的切身感受。中年当然意味着懂得放弃某些可能,承认某些“力不能及”的现状,但也因为有足够的体验、感悟、思考,生活不再狭隘,所以看得到更多的可能,承认更多样化的价值,“危机”也就从此消失。
就像我们选择换个国家生活,有朋友说“你说你,一般年纪了还折腾什么?”,也有朋友说,“好事,一辈子活成两辈子啊!” 。
前面那位朋友有没有中年危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后面那个朋友绝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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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