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印尼公布了“狮航”失事波音737飞机的初步调查结果。调查显示,飞机从起飞到失事的11分钟内,最后两分钟里,飞行员和飞机进行了不下二十次“搏斗”,最后败给了飞机。
事情是这样的:最新款的波音737,也就是737 Max,安装了名为“机动能力增强系统”(maneuvering characteristics augmentation system,简称M.C.A.S.)的系统。如果驾驶员操作不当,这套系统可以自动介入,修正飞行姿势。不幸的是,这架飞机的攻角(angle-of-attack,即仰角)传感器一直有问题,总是发出错误数据,虽然之前已经替换了一个,但也不是新的,而是经检测“可用”的传感器。
在本次飞行中,攻角传感器持续发出错误数据,导致M.C.A.S.认为飞机攻角太大,必须压低机头——然而实际上并不需要这样做,所以飞行员不断拉动操纵杆,避免飞机进入俯冲姿势。两分钟内,这种“博弈”进行了大约二十多次,最后飞行员败给了系统,飞机以20度的俯冲角,一头栽入大海。
狮航失事飞机的飞行记录。来源:FlightRadar24
按道理说,如果飞行员发现系统异常,可以按动操作面板上的按钮关掉M.C.A.S.系统,但是本次事故中飞行员有没有这样操作,目前还不知道。据波音的说法,此类问题的处理程序已经写在新型号飞机的飞行手册里了,但飞行员们认为,起码这一点是不清楚的,也没有说明新型号波音737和老型号在处理攻角异常时的重要差别。
长期以来,波音和空客的飞行理念都有很大的不同。简单说,波音更相信飞行员,而空客更相信系统。在波音飞机上,飞行员的操作都会获得“传统”的直接反馈,比如操作飞机左右转弯,转弯角度越大,反馈力越强——虽然这种反馈力是电子系统自动计算给出的阻力。而在空客飞机上,飞行员更像飞机的管家,转弯时只要简单发出指令“转向xx度”,飞控系统就会自动完成,因此也被许多人认为飞起来任何“手感”。有段子说,波音飞机最合适的是配德国机长,作风严谨,一丝不苟;空客飞机只要不配韩国机长就不会有大事,当然最好是再配一条狼狗,机长的责任就是喂狗,狗的责任就是当机长想自己动手的时候咬他。
在飞行中,到底是更相信人,还是更相信系统,一直以来是争论不休的问题。波音出过的事故中,有明显人为错误但系统无法修正的;空客出过的事故中,有明显系统错误但飞行员无法介入的。从逻辑上说,单纯靠人和靠系统都不放心:系统当然可能出故障,人也可能紧张误操作,甚至幻视幻听。奇特的是,从本次的事故来看,波音似乎扮演了空客的角色——系统出错,但飞行员纠正失败。
照道理说,现在机载计算机已经相当先进了。虽然其CPU运行频率大概只相当于586的水平,但可靠性极高,事故概率已经可以降低到保证一架飞机7×24小时安全飞行15年。而且现在机载系统一般都采用“多余度”设计,也就是说同时有N套系统在独立工作,如果出现冲突,需要“民主投票”来决策。如果你留意波音777飞机的驾驶舱,会发现宝贵的面板空间“竟然”安排了三台姿态指示仪,道理就在这里——如果只有一台,出了问题就束手无策,如果有两台,仍然无从判断对错,有三台就放心多了。
但是,即便有这样安全的系统,航空事故——尤其是机载系统引起的航空事故,仍然无法避免。这样想起来,开发普通的程序还是挺“安全”的一件事。无论如何,哪怕出现再麻烦的情况,大不了断网、关机,然后慢慢调试、修正。但是车载、机载系统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出事就是大事。如果你留意,经常可以发现有人报告,新兴的“互联网品牌汽车”在路上遇到各种异常情况,虽然停车、重启系统就恢复正常,但也足够把人吓得不轻。
当然,即使开发“安全”的程序,也不难遇到“人与系统搏斗”的场景。我就不止一次看到,系统出现异常之后,程序员手工介入,或者不断删文件,或者不断杀进程,但是如果找不出根本原因,这样的手段也只能保得了一时而已——毕竟,系统的能力比人强大太多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程序员被如潮的文件或进程所淹没,系统崩溃,与本次的事故有几分相似。
我有个朋友,大学学的是编程,毕业后去生产线看了一圈,发现一个小的程序错误就可能致残致死,吓得从此离开了这个行业——虽然这是特例,但也提醒我们,无论做什么程序,都应当对技术有敬畏之心,都应当小心谨慎。哪怕在互联网行业,简单粗暴的“先开火再瞄准”也不是全无风险的。
From Life Sailor, post 从狮航737事故看飞机驾驶理念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