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工作的时候,面试官曾经跟我说:好好干两年,可以迅速从程序员成长为工程师。当时我觉得太诧异了,从很多招聘启示来看,“程序员”不就等于“工程师”吗,只是“工程师”更好听一些而已。等我工作久了,才知道“程序员”和“工程师”真的是不一样的——程序员只写程序,工程师写能在现实世界中创造价值的程序。
可惜,很多软件开发人员未必清楚两者的差别,甚至做了很久也只算程序员而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工程师。所以我就自己的观察和经验,谈谈程序员和工程师的差别。
第一,工程师不写黑箱程序。
“程序=数据结构+算法”,这个著名的公式大家都知道,不幸的是,它不适合描述工程领域或者现实世界的程序。有很多程序,数据结构和算法都写得很棒,功能足够强大,系统足够复杂,但是——它很难调试,一跑起来就无法停止,而且谁也不知道程序现在到底在干什么,里面发生了什么。
别觉得好笑,我遇到过很多工作三四年甚至五六年的开发人员,仍然不停地生产黑箱程序:出现问题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杀掉进程重启(天哪你们的程序不能安全关闭的吗?)。当然还有更生猛的,直接用开发机连上生产数据库(防火墙上开个洞)去调试。
你说他们技术不好吗?明明各种技术问题也能搞定。你说他们没有系统意识?做过的程序也不简单。但是,他们做的充其量只能叫“程序”,而不是工程上成熟的“系统”。
怎样的程序不是黑箱?你需要考虑它的层次划分,你需要考虑哪些(功能之外的)运行信息必须暴露和记录,以什么方式暴露记录,你甚至还需要考虑这些暴露和记录对性能的影响,以及程序需要对外提供什么操纵接口……当你把这一切都考虑清楚,写出能够让运行细节“尽在掌握中”的程序的时候,你的一条腿就迈进了“工程”的大门。
这方面,互联网和软件开发的大厂会更加关注一些,但也不是说个人就毫无追求的空间了。网络爬虫大家都会写,大家也都知道如果要数据抓得准,调试起来很麻烦。我有个朋友在某大厂写过一套“可视化”的爬虫,可以用逐步操纵语句的执行,迅速定位问题所在。这种水平的工程师,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类型,每次说起来大家仍然啧啧称赞。
第二,工程师注意实现和接口分离。
Java面试的一道经典问题是:请描述抽象类和接口的区别。通常,大家都会知道“接口”和“实现”要分离。不幸的是,很多人理解的“接口”,只是狭义的特定语言提供的interface,而没有考虑“接口”真正的含义。
接口的真正含义是什么?计算机最擅长处理的是信息,它可以让信息脱离现实的障碍高速流动起来。如果说“实现”是干脏活累活,“接口”就是发出干脏活累活指令的窗口。脏活累活干一遍就足够了,但发指令的窗口却可以有千千万万。
更具体一点说,完成功能的是程序员,完成功能并且设想它会在什么情况下使用,并且让人方便使用的,是工程师。我见过不少这样的程序:登录会话一开始放在本地内存里没问题,到了要切换到数据库里方便会话转移就得大兴土木,虽然要做的其实仍然只是存取而已;程序自动加载的数据出了问题,就根本不能手动加载;以前手动加载的数据,改成自动加载就要推倒重来……
有没有接口意识,能不能真正区分接口和实现,这是区分程序员和工程师的一大标识。
第三,工程师注重功能的逻辑联系。
很多系统都在不断的变化和改进过程中,程序员看到的是功能点,工程师看到的是功能点之上的逻辑。
任何系统当然都是由若干功能构成的。但在功能点之上,还需要一张有逻辑意义的大网,才能把功能点组合起来,把复杂度降低,成为大家能理解的对象。最简单的“登录”,就包含数据输入、数据验证、登录信息记录等等功能,“登录”是这些功能的逻辑集合,也是理解这些功能的基础。
随着时间的推移,业务的增长,新功能可能越来越多,比如用户数据的加载,对好友的通知,广告的推送准备等等。这些功能实现起来当然都容易(因为很具体),但功能堆积的后果是复杂度急剧上升,因为功能之间的逻辑联系被切断了。所以,工程师必然需要思考,这些功能应该怎么组合,放到哪些具有逻辑意义的动作——比如“登录”里去?正是经过这样持续不断的思考,系统的复杂度才能够被一直维持在较低的水平,容易让大家理解。
这个例子看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我有时看到复杂的系统操作手册,简直让人哭笑不得:1) 点这里;2) 点那里;3) 输这个…… 这些操作对应的逻辑意义那么准确,分明就该是一次性自动完成的啊,把它们割裂开来的后果大大提高了系统的复杂度,既不方便维护,也不方便操作。最后来擦屁股的,只能是开发人员自己。
我经常反思自己接受的教育,在学校里写程序,和工作了写程序,有那么一点相同,但又好像完全两回事,到底有什么不同,只有亲自体会、思考了才能明白,所以我想把自己的所见所感写出来。悟性好的有机会接受很好训练的同学,估计不需要了解这些。但对于没有这样条件的同学,但愿我的这点念叨能给你们一点帮助。
From Life Sailor, post 程序员和工程师有什么不一样?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
View Comments
深有体会。自己研究生期间做的一个小程序,功能其实并不复杂,但是在编写的过程中只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没有时常梳理代码的逻辑结构,没有对代码重构,每次看到几千行的代码就头疼。
“侠义”,“最擅长处理额是信息”。
谢谢指出,已经更正了
我习惯把前者叫作「码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