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翻译,许多人之所以感兴趣又不敢尝试,是因为自认“文字天赋不够,文学造诣不足”,总之,就是艺术修养不够。翻译是与文字打交道的工作,而“文字”总让人联想到“文学”。毕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有少数受过教育的人才识字,他们所追求的只有“经世文章”,而且公众所知的“翻译家”无一不是以翻译文学作品而著称;故而“文字”常常与“文学”和“艺术”紧密起来,由此把众多感兴趣的潜在译者挡在门外。
那么,想做翻译需要很高的艺术修养吗?当然不是。
因为在今天,文字的主要功能不再是铸就“经世文章”,而已为普罗大众使用,用于传递各式信息,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只要求准确、实用;做翻译工作也不再只有“翻译家”一条出路,各行各业都有大量的资料需要翻译,都需要称职可靠的专业译者。所以,如今大量需要的翻译,与“艺术”的关系已经不再紧密。不妨想想日常生活中所见的各式翻译资料:新闻、博客、说明书、学习资料……用母语编写这类资料完全不需要作者有太高的艺术修养,同样的道理当然适用于译者。或者说,如果一个人可以用母语写出较为规范的使用说明或新闻报道,那么他的“艺术修养”完全可以满足翻译说明书或新闻报道的要求。
有人说,即便用母语写作,要把文章写得流畅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没错,它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但许多人之所以做不到,原因并不是缺乏“艺术天赋”,而是缺乏训练。在我看来,科学在二十世纪的一大进展,就是证明了许多之前认定的“天赋能力”,其实都可以依靠有意识的训练来掌握,比如当今优秀中学生的短跑成绩已经可以超越一百年前的奥运冠军。写作的能力也是如此,20世纪30年代以来,美国文学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迅速增加,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美国大量开设了创意写作(creative writing,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文学创作”)培训课程,有效提高了普通人的写作水平,所以退伍老兵、监狱囚犯之类普通人也可以写出不错的作品。而“创意写作”的内容,粗略来说无非是介绍写作的基本规范,并要求勤加练习。我相信,国内有志翻译的朋友的“文学天赋”肯定不输于美国的退伍老兵和监狱囚犯,如果文章写得不够流畅,所缺的无非是练习而已。
既然翻译和艺术的关系不大,那么翻译是作为“艺术反面”的科学吗?随着科学的进展,机器翻译的效果已经越来越好,许多时候甚至可以“胜任”简单规范的文本翻译了。可是,翻译与“科学”的距离还相当遥远。科学是一种认知体系,目的在于探究事物的规律;而翻译只是一种语言转换过程,加之自然语言本身就不是规范严格的,里面又掺杂许多“只可意会”的主观因素。所以,即便是现代伟大的翻译理论家奈达,在坚持了几十年“翻译是科学”之后,也不得不承认,翻译是艺术。比如the night breeze came with pleasant guitar,没有艺术的灵光闪现,仅仅靠讲道理做分析,万难翻译为“晚风送来美妙的吉他”。这只是个简单的例子,许多翻译的“神来之笔”,是分毫离不开艺术的。
由此看来,翻译既不是艺术(或者更准确地说,与艺术关系并不紧密),也不是科学,那么它是什么?我的观点是,翻译(纯文学之外的翻译)是一门技艺,它同时包含技术、艺术、科学三方面的因素。
在技术方面,翻译不要求译者有很高的艺术天赋,而强调有意识的练习和总结:名词、动词、代词等应当如何翻译,各种时态、语气如何翻译,新闻、律师函、说明书各应当如何翻译……这类问题都有一定之规,甚至已经整理结集出版,如果善于学习总结并勤加练习,应付普通的翻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艺术方面,翻译要求译者有一定的艺术修养,即能够判断出文字的好坏做出取舍,识别学习提升的方向。还是上面The night breeze came with pleasant guitar的例子,初学者可能会翻译为“晚风和吉他一起到来”,一定的艺术修养则可以帮译者判断出“晚风送来美妙的吉他”更流畅更优美,并努力掌握这种转换模式,在以后的翻译中熟练运用。这种素质虽然名为“艺术修养”,但我相信,念过中学语文的人都有这样的判断力。
在科学方面,翻译要求译者有理性探究的精神和学习最新进展的本领。我见到许多译者困扰于英文中常见的复杂结构长句,但每次我与他们详细分析解理出各部分及之间的修饰限定关系之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且,优秀的译者通常善于运用各种在线词典、搜索引擎、翻译软件等现代工具,提高自己的效率。在这方面,理科出身的译者相对更有优势,大概与接受科学训练较多有关系。
总的说来,翻译不是许多人想的那样,单纯强调文学艺术天赋,也不太可能被科学的发展所淘汰“译者”,它更像可以通过练习登堂入室的手艺。在技术、艺术、科学三方面较为均衡,没有明显短板的人,只要有兴趣,都有机会成为不错的译者。
From Life Sailor, post 翻译漫谈:翻译是科学还是艺术
家长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我本来是不应该认识孟老师的。 2001年,我在寝室夜谈里第一次听到孟老师的名字。当时有同学说“公共选修课的《法学概论》讲得真好,那个老师叫孟繁超”,开始我不怎么在意,慢慢才发现这么说的人还不少。那个年月网上的资料正丰富,出版管制也不那么严格,刚进大学不久的我正自由自在地看得过瘾,心想“大学里的法学概论讲再好,能讲些什么,还不是教科书上老一套”,所以这种课,不听也罢。 但生活就在这么奇妙。那年冬天,有天中午我吃过饭正准备午睡,忽然有人敲门问“计算机系有位叫余晟的同学在这里吗?” 大中午的谁会来找我?我正好奇这个问题,门一推开就有同学喊“孟老师,孟老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孟老师,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打扮很精神,披在身后的深色大衣让我一下子想起电影里的斗篷。他笑眯眯地说“你是余晟?听同学说你搞电脑很厉害,我家的电脑坏了,想请你去看看。” (more…)
中国人大概都对历史有一些特别的偏好。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历史首先是文化的象征,一个人“懂历史”,基本等于这个人“有文化”;历史也是民族自豪感的来源,哪怕考古上仍然存在争议,但是“五千年文明”的说法是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 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才发现,这种偏好大概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历史看起来有种道德的意味,因为我们从小就熟悉“以史为鉴”的智慧,也熟悉各种“历史的选择”:每当我们对现实感到失望、困惑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历史——而不是先贤的智慧中——中寻找解答。找到曾经发生的类似的故事,就可以预言未来的结局。 于是乎,失望也好、困惑也罢,总归会有光明的未来,历史总会给我们支撑的信念。 我曾经很相信,熟谙历史是种智慧,而且是深层次的智慧。但是看得越多、经历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这很难称之为“智慧”。 为什么? (more…)
“无人出租车要来了”。以百度“萝卜快跑”为代表的无人出租车,眼看就要在国内多个城市成规模运营。 熟悉IT的人都知道,IT的独特优势就在于“大规模扩展时边际成本极低”。在软件时代,微软开发的Windows,多卖一份的成本只是多刻录一张光盘而已。在无人驾驶时代,从10辆车到10万辆车的成本,也遵循同样的规律。换句话说,一旦模式“跑通”了,就可以迅速大规模铺开。无人出租车的大规模应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只不过,新技术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引起了很多争议——无人驾驶出租车大规模推广,会不会影响广大出租车、网约车车主的收入甚至生计?如果是,这样的技术进步,真的是我们所需要、所期待的吗?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相差迥异的答案。 按照我的观察,许多人对此是相当乐观的。理由在于,“技术的每一次飞跃发展,虽然有阵痛,最终都创造了更多的新岗位”。既如此,无人出租车短期“看似”抢了许多人的饭碗,但也只是短期的“阵痛”而已。看看历史,纺织机的发明,蒸汽机的改良,汽车的诞生,无不证明了“阵痛说”的正确性。 坦白说,这种观点我是怀疑的。 (more…)
因为小朋友放暑假,近期带小朋友回国待了几个礼拜。最深的感受就是标题所说的:松弛一点,愉快一点。 我第一次突出意识到这点,是在上海下飞机乘地铁。当时我们乘的直梯就要关门,远远看见有个年轻小伙子跑过来,我连忙按住开门按钮,并招呼他”别着急,慢慢来“,等他进了轿厢才关门。本来我以为大家起码会打个招呼,露个笑脸,因为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进来之后对我们完全视若不见,自顾自掏出手机,盯着看得入迷。 我继而发现,不管是在电梯里,站台上,还是车厢里,虽然四下里都是广播”请扶好站稳,抓好扶手,不要看手机“,但是似乎人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机。年轻人在打手机游戏,年纪大一点的在滑各种小视频,还有不少人在聊天软件里打字如飞……对着屏幕的表情都很生动,可是一旦抬起头来,似乎马上又换了个人。 后来又有一次,我乘地铁的时候,因为比较拥挤,一个小伙子倒退时踩了我一脚,他大概意识到了,很快把脚挪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也没有计较。不幸的是,过了十来分钟,他又踩了我一脚,同样是先有一点不安,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次我忍不了了,于是我开口告诉他:“小伙子,你已经踩了我两脚了。” (more…)
前几天,国内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原来是乌克兰F-16坠落,飞行员丧生的新闻。我本来以为他要讨论此事的真假和原委,他真正的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新闻里说,飞行员叫阿列克谢·“月鱼”·梅斯,对应原文是Alexei “Moonfish” Mes,为什么会有人把“月鱼”写在自己的名字里,而且还打引号。 之前看新闻,乌克兰还有一个著名的飞行员叫安德烈·“果汁”·皮尔希科夫(Andrii “Juice” Pishchykov),怎么“果汁”也是正式的名字? 未必Moonfish和Juice之类,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堆问题看的我有点想笑,因为自己以前也很苦恼外国人的名字,只有在国外长期生活,才逐渐搞清楚这其中的名堂。所以,除了解答朋友的问题,我也把自己的解释写下来,搞清楚两个最不容易理解的点,就不会对外国人名有那么多问题了。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