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性价比最高的育儿方式纯属意外。 我之前写过,有小朋友之后,我在业余时间把小时候学过的手风琴重新捡起来。既是一个业余爱好,内心也希望对他有点“熏陶”作用,虽然我未必能“熏”得很好。 有一天早上我在弹琴,虽然弹的曲子很简单是《小星星》,但我意外发现,刚刚学会站起来的他竟然在跟着曲子的节奏晃屁股。你弹得快他也晃得快,你弹得慢他也晃得慢,你弹的声音大他晃动也大,你弹的声音小他晃动也小……总之,虽然他当时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觉察到音乐的韵律,并通过身体的动作表现出来。看到这段视频,大家都笑翻了。 有了这个发现,我忽然想到之前在《信息简史》里看到的问题:贝多芬的音乐,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是纸上的乐谱,还是电脑里的文件,还是演奏时的声波,还是人脑里的想象?我自己的答案是:不管它的“本质”是什么,对我们来说,它就是人脑里的记忆、经验、想象。 (more…)
最近看到不少毕业生找工作困难的报道,身边也有一些朋友在问找工作的事情。没错,这个时节确实很难找工作。 以我的经验来看,找工作难这回事,从来都是“只有更难,没有最难”。差不多二十年前我毕业的时候,大家就说自己是“史上最难”。那正是大学扩招后第一批毕业生,找工作的大学生多了很多,当时已经没有“包分配”了,只有“双向选择”;在这之前,2001年.net泡沫破灭,科技公司一蹶不振;而且那时候房价还没有暴涨,如果赶上个好公司,靠自己赚钱在北京上海买房并不是难事…… 但是,偏偏我们就赶上了那个倒霉的时节,称为“史上最难”并不夸张。 但是后来再看,又会觉得自己还算幸运。06年互联网的热潮又起来了,那几年当时北京上海的房价虽然贵,但家里咬牙支持也还是买得起,再加上互联网招聘逐渐流行,不用再去挤人山人海的“骡马大会”…… 可以说,“史上最难”每隔几年就出现一次,而且每次都刷新记录。 后人在翻看历史的时候,看到的往往是波澜壮阔的时代大潮,还可以感慨抒情;而身处其间的个人,感受的常常是流离飘零的无奈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应对——据说,人是被抛到世界上来的,命运本不能全由自己选择。 (more…)
按:201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以审校者的身份,参与到蒋楠先生翻译的《计算机简史》的过程当中来,并在这个过程中获益良多。今天这本书终于上市了,这是我的推荐序。 我始终认为,有一些课程是计算机专业本科应当认真教,却很遗憾没有做好的,比如软件工程,再比如今天我要说的计算机简史。 (more…)
我很少读新诗,因为觉得读不懂,矫揉造作的作品居多。印象深刻的少数几首新诗,大多来自中学时候语文老师在课堂上的吟诵: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我后来才知道,新诗也可以做得很好,也不只有意象,还可兼顾节奏和音韵。只是,这需要极高的文化修养。譬如余光中先生的诗句,第一次读到,就如闪电一般惊醒了我: 人到中年切莫在风里回顾 一天星斗对满地江湖 朗朗上口,结构精巧,更重要的是,藏在这短短十几个字背后的,是扑面而来的生动景象。所谓“意境”,这就是了。 (more…)
这张照片相信许多人都看过,这是2018年的创始人扎克伯格到美国国会接受质询时拍的。长期以来,Facebook这样的公司都更愿意相信和宣称自己是“平台”而不是“媒体”,因为如果说媒体,就必须遵守起码的媒体道德,有起码的审核机制,不能纵容假消息流传。听证会的结果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Facebook“必须”在打击假新闻方面做更多的努力。 如果你读过当年关于听证会的新闻,大概会记得,还有一家叫“剑桥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的公司在“Facebook如何影响民意”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大部分新闻都提到,剑桥分析通过Facebook的API(开放接口)索取了大量的用户资料却没有正当利用。Facebook觉察之后,向剑桥分析要求删除资料,得到回复之后并没有复核确实删掉了。后来Facebook承认,这确实是一大漏洞。所谓“Facebook如何影响民意”,更多是“某些势力如何以Facebook为工具影响民意”,这些用户信息,就是重要的工具之一。 那么,剑桥分析拿到这些用户资料,真的可以兴风作浪吗?如果是的话,它又是如何兴风作浪的?可惜,许多报道都语焉不详。 剑桥分析的员工Brittany Kaiser在离开公司之后,把自己在剑桥分析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Targeted。阅读这本书,大概可以知道剑桥分析的工作方式。 (more…)
我最早知道“连岳”这个名字,是十多年前的牛博网。 在牛博网的众多激扬文字的博客里,“连岳的第八大洲”并不显眼,文风也不像他人那样快意恩仇。但是多看过几次就会知道,文章的份量并非取决于文字的花哨,也不取决于激情的多少。平实而有趣的文章,初看可能并不起眼,却可能经得起咀嚼,在未来某个时刻,反而容易被记起。连岳的不少文章便是这种风格,这也符合他的博客副标题“必见辽阔之地”,不见意气风发的样貌,却有乐观开朗的坚决。 (more…)
我知道,说起国外生活,许多人最关心的不是物价和生活习惯,甚至不是房价,而是“歧视”。纵使各种教科书上充满了“捍卫民族形象”的正能量,但明眼人都知道,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去“捍卫”的。如果“捍卫”反复出现,那只能证明环境不太正常。 那么,种族歧视真的存在吗?如果存在,它的程度又有多深呢? 其他国家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介绍一些德国的情况。 (more…)
前段孙杨成为热点的时候,有些文章把孙杨和姚明做了对比,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视角。因为它告诉我们,面对不那么友好的提问,其实不只有“不能侮辱中国”这样一种“刚烈”的回应方式,姚明就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比如姚明刚到美国时,巴克利断定姚明不行,“如果这家伙哪一场比赛能得超过19分,我就电视直播亲驴的屁股”。对任何人来说,即便这是玩笑,也是不友善的玩笑。不过,姚明接受记者采访时把它轻松化解了:那么,我只好每次都得18分咯。 又有一次,记者问姚明:为什么中国十三亿人,连五个篮球打得好的人都找不出来呢?姚明的回答也很优秀:你看美国有三亿人,可是连一个乒乓球打得好的人也找不出来呢。在这种回答面前,记者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观众却多半开怀大笑。你看,这些观众可不是内心时刻紧绷着民族荣誉感的那根弦呢。 借此机会,我很想说说“幽默感”这回事。 长期以来,“幽默感”似乎总是不能得到大家的正确理解。在我们身边,许多人把“幽默感”理解为“搞笑”,落实到具体形式里,就是开玩笑,甚至主要是挖苦、讽刺、讥笑等等“毒舌”的做法。这样的做法或许能逗人笑,但应用范围相当有限,往往仅限于熟人之间,或者必须保证挖苦讽刺的对象不在现场,否则多半要吵架,甚至大动干戈也不奇怪。 许多年前我也很喜欢开玩笑,但仔细想想,开玩笑只是为了引人注目,其实并不能给自己争取到多少尊重,也不会让自己多快乐。后来才逐渐意识到,“幽默感”和“开玩笑”不是一回事,真正的“幽默感”应当是一种值得反复锻炼的健康的本领。到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而且相当受用。 回想这一转变,有几本书给我印象很深。 最早是在大学时候看了王晓明的《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我至今还记得序言中的一段话(大意): 阅读鲁迅,你切不可过于愤激。过于愤激,不但容易丧失判断的公正和理智,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它会让你丧失对人生至关重要的幽默感。 当时我完全不能理解,以鲁迅先生这种嫉恶如仇的性格,为什么还不能“过于愤激”?愤激和幽默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幽默感对人生至关重要? 这些问题,要等到后来读了陈丹青的《笑谈大先生》才明白。原来生活中的鲁迅先生完全不是我们常见的宣传里那种紧缩媒体、一本正经的姿态,而是爱说爱笑、风趣随和的人。 陈丹青在书中引述了鲁迅一个朋友的回忆,说到朋友家,一进门就像小孩子那样打着旋子走过来。我必须说,这个描述实在太生动了,瞬间就洗掉了之前各种教科书涂抹在鲁迅脸上的浓重油彩——原来,鲁迅先生是这样的人。 再后来经历多了,才理解为什么王晓明说“幽默感对人生至关重要”。以鲁迅先生的性格,以他做文章的风格,倘若终日愁眉紧锁,时刻义愤填膺,他一定无法结交那么多的朋友,也一定不会受到那么多年轻人的爱戴。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过得不开心,健康也就无从谈起。 为什么?因为健康的生活就像钟摆,不可走极端,不可偏废,需要调和。一端越是沉重和深刻,又要保持精神健康,尤其是长期的精神健康,那么另一端就越要乐观和豁达,乐观和豁达的典型表现,恰恰就是随时随地自然洋溢的幽默感。 对比姚明和孙杨的表现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姚明遭遇的非难远远多过孙杨(甚至在国内也有非常多的姚黑),但姚明往往总能以幽默来化解,而不是摆出一副苦大仇深、金刚怒目的姿态来应对。久而久之,观察姚明的表情就可以发现,他明显要更乐观,也更健康。 如果说《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和《笑谈大先生》奠定了幽默感的价值基础,指明了“道”的方向,那么Greg Dean的Step by Step to…
李文亮医生离开我们已经两天了,难受之余,我实在忍受不了蝇营狗苟之辈泼脏水的行为。所以,本文需要阐述两个问题:第一,李文亮医生是堂堂正正的吹哨人;第二,李文亮医生值得多一倍的崇敬。 李文亮医生是堂堂正正的吹哨人 首先,李文亮医生并没有捏造信息。 关于感染病毒肺炎,而且此肺炎与SARS高度相似的消息,并不是李文亮医生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在医学交流中获得的信息,而且他看到了化验报告。他告诉大家的消息里,地点、人数、症状都没有问题,至于是不是SARS,从后来的许多报道里可以看到,当时许多医生都得到了消息,在私下讨论,有人说是“新非典”,有人说是“类SARS”,名称并不影响大家表达的意思。值得一提的是,李文亮医生在首次提醒一小时之后又告诉大家“冠状病毒感染确认了,正在进行分型”,这是更准确、更客观的表达。 其次,李文亮医生吹哨的直接受众都受益了。 李文亮医生提醒他的同门,让大家注意防护,用词科学谨慎。而且我们没有看到任何报道说,同一个群里的人因此惊慌失措,甚至有报道说,许多人因此提前做好了防范工作,提升了防护等级,采购了防护用具,因此没有被病毒感染。如果有更大范围的影响,李文亮医生在接受采访时也说了,那是“聊天记录被人断章取义”所导致。 以理性思考,如果一条消息,距离最近的、最直接的接收人都受益了,距离远的、转好几道手的接收人或许产生了恐慌(看报道,不少人因此改了行程,反而受益了),板子应该打在谁身上?起码不应该打在发布者身上。 退一万步说,整个事件里唯一没有受益的,恐怕就是李文亮医生本人,而且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这,正是让我觉得最遗憾,也最难过的。 再次,李文亮医生和张继先医生不能简单类比。 没错,张继先医生发现问题之后也及时上报了,确实很值得钦佩,值得表扬。但是,公共卫生的“哨子”不应该只有一个,不能说因为张继先医生是吹哨人,李文亮医生就不能是吹哨人。“吹哨人”的名誉也不应该是一块蛋糕,如果李医生分得多了一点,张医生就只能分得少一点。 何况,张继先医生与李文亮医生的角色完全不同。张医生是重症与呼吸科的科室主任,上报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答复,她还有权力要求科室同事加强戒备,储备防护服和口罩,提高防护等级。而李文亮是普通眼科医生,他没有权力要求其他人提高戒备,他能做的也只有提醒同门师兄弟注意防护。从报道看,他也上报了信息,但设身处地想想,眼科医生上报呼吸科病例能引起多少重视?照道理说,不会比鲁菜厨子报告川菜的花椒有问题更有影响。 有许多蝇营狗苟的帮闲,伪装出一副理性的脸孔,告诉大家“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我想说,请放下你们故作高明的猜测,拿出证据和逻辑来,告诉大家依据什么法规第多少条,李文亮医生的哪一点做得不对,应该如何改正?如果当时你是李文亮医生,你应该如何做,才能既不让帮闲挑出毛病,又尽可能保护身边人? 不要告诉我“应该及时上报,不行就越级上报,但绝对不要平级议论”,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最冷血、最残酷的答案。——如果明明发现了重大隐患或者危险,但只会向上反映,却绝不对身边人透露半个字,眼睁睁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对于这种人,立地绝交,唾弃一辈子,无疑是最理性的选择。 李文亮医生值得多一倍的崇敬 在我看来,李文亮医生与其它“吹哨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月下旬他敢于站出来实名接受采访,还原事情的来龙去脉,坚持自己的良知。 我认识有类似经历的朋友。之后再遇到记者采访,要么噤若寒蝉,要么避而远之,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极尽夸张之能事渲染苦情。但李文亮医生绝不是这样。照道理说,他是党员,他当然清楚“被训诫”意味着什么,更清楚“被训诫之后仍然接受采访,主张自己没有错”意味着什么。但他仍然站出来,实名接受了采访。 在采访里我们看到,他有委屈,认为“自己说的是事实”,不理解为何遭到这样的对待;他有遗憾,“如果早点公开消息,现在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苦”;他有喜悦,“现在医患关系不如以前,所以病人高兴了我就最开心”;他还有坚持,“如果痊愈了我还要上一线,不能当逃兵”;他更有思考,“一个正常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他说了那么多,却绝没有看到一丝不理智的愤恨。 在媒体采访“吹哨”医生的报道里,李文亮医生的报道是最先刊载出来的,后来陆续又出现了其他吹哨人的故事。但在我眼里,李文亮医生的叙述尤其特别,虽然他没有谈任何宏大价值,他的朴实和正直却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一个正常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李文亮医生拼尽了常人所没有的勇气,说出的却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这是简单的道理,也是通行的道理:疫情初发的时候,不能只有“可防可控”的声音;在有人吹哨之后,不能只有对“重拳打击”的叫好的声音;哪怕是在被官府扣上“造谣”的帽子之后,仍然可以坚持良知发出自己的声音。 同样可贵的是李文亮医生的父母在接受采访时的表达。请仔细看看他父母是怎么说的:“非常有潜力,非常有才华一个孩子,不像会撒谎会什么的人……我认为我儿子没造谣……我认为我儿子是相当不错的……这不是我做父亲的夸自己的儿子,你可以到他医院,到他同学那里去了解,得外边人说好才是真的好。”…
儿童心理学家说,小孩子三岁以后就对死亡有了意识,可以开始谈论死亡了。想到儿子两岁多时已经在外面见过死掉的鱼、死掉的知了,也没有丝毫的异常,三岁之后,我决定一试。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和他并排懒懒地躺在床上,沐浴着冬日温暖的阳光,畅想他长大之后要干什么:要会弹琴,弹很多很多好听的曲子;要会做菜,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菜;要会开车,开车带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起出去玩;要会认字,读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书…… 我说:太好了,如果你都能做到,你一定会过得很高兴很高兴的,一直到老。于是,我们又开始畅想他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