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先生的《作文法讲义》,是中国第一本讲述作文法尤其是白话文作文法的专著,初版于1922年,虽然距今年代久远,读来仍有收获。印象最深的两点,记录在下面。 关于“记叙的停留点” 许多文章我们感觉不够流畅,无法一眼看下来,原因多半在于文脉不顺、文气不通,记叙停留点不统一,就是这种毛病的表现之一。 记叙的停留点,是记叙中所设定的作者的立脚点。保持统一的停留点,才能使文章首位一贯,毫没有凌杂的毛病。 他举了《水浒传》中的这段做例子: 秦明上了马,拿着狼牙棒,趁天色大明,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到得十里路头,恰好巳牌前后,远远地望见猓尘乱起,并无一个人来往。秦明见了,心中自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烧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秦明看了大惊。打那匹马在瓦砾场上跑到城边,大叫开门时,只见城边吊桥高拽起了,都摆列着军士、旌旗、擂木、炮石。秦明勒着马,大叫:“城上放下吊桥,度我入城。”城上早有人,看见是秦明,便擂起鼓来,呐着喊。秦明叫道:“我是秦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你如何不识羞耻!昨夜引人马来打城子,把许多好百姓杀了,又把许多房屋烧了,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 标注的句子就变换了停留点,破坏了首尾一贯。如果改为“忽听得城上有人擂起鼓来,呐着喊”,就更为流畅(也可以认为,这类似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我认为,若如此理解,最好把此句拿出来,单独分段)。 关于议论文的论证 例证,如今已成为常用的手法,它用来证明事象中的实例。但使用例证,必须注意以下两个方面: 所举例证须极多,反证须没有或极少; 所举例证须可以代表同类 如果不满足这两个条件,举例再多,也是枉然(不过,驳论文只需一个反例就足够)。 类例证,用来证明事象的类似例;即举几种事象的几个类似点,去证明其余各点的类似,但使用这种证据,须注意以下两条件: 类似各点须全是本质的属性; 本质属性须全合论断的属性。 举例来说,用甲乙二人的容貌、干支等类以为证据,证明两人命运相似,就不算是合格的论证;因为容貌、干支并不是命运的重要属性,即本质的属性。 我认为,对例证和类例证的这两点说明,是非常有价值的。网上太多的文章,只有绚丽的词藻,空洞的引用,却终究无法完成任何一点坚实的论证,原因就在这里。
语言的不同,归根结底,是世界观的不同。在《人论》中,恩斯特·卡西尔论证了这一点:同是“月亮”,希腊语的“月亮”是指月亮“度量”时间的功能,而拉丁语的“月亮”则是指月亮的清澄或者明暗状况。所以,“我们开始学习一种新语言时,不得不努力克服这种困难(消除已有语言中语词和事物的联结),把两个因素分隔开来。克服这个困难,总是标志着在语言的学习中迈出了新的一步。”。因此歌德有名言“一个人不懂外语,就不算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语言”。 其实,不光学习语言会遇到这个困难,翻译也会遇到这个困难。 以前看《汉姆雷特》,名句“to be or not to be…”,总让我困惑,这个“be”的受词(宾语)该是什么呢?明明能感觉到这个句子的韵味,但翻译成“生还是死…”,太平淡了。今日得见王太庆先生的论 文《我们怎样认识西方人的“是”》(载《学人》第四辑,1993年),解开了部分迷惑,遂为此文。 西方语言中的“是(be)”,在中文里是不存在完全对等概念的。以英语为例: This is a book. 这是一本书。 There is a book. 有一本书。…
长春,2004年春夏,毕业前几个月的日子大概是这样过的:去图书馆看一天书,吃过晚饭,去民生音像店转转,权当散步。 民生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开在居民区里,对面就是收音机里东北亚音乐台时常提到的宝丽金音像。宝丽金什么都卖,唱片,电影,还有摇滚T恤;民生只卖电影,对了,还有海报。 店里的光线总是有些昏暗,而且似乎总有种湿润的味道。老板是中年人,背起来的头发有些花白,印象里,好像他总穿浅色衬衣,有时摇把扇子,腰板很直,感觉悠闲而精神。而他的精神确实很好,生意经也很地道,侃起电影来头头是道: 今天早上去拿货,火车晚点了四十分钟,宝丽金的小姑娘等不及,就回去了。我打开箱子一看,好家伙,《镜子》,这可是好东西啊,要不是我还有点良心,给吉林市留了二十张,全省的《镜子》我都给他拿回来,宝丽金的小姑娘,哪懂这个啊…… 今天可是来了好东西。看到没?波兰导演瓦伊达的全集,就看你识不识货了…… 除此之外,民生还会派发《淘碟天书》之类的资料,其实不过是从网上整理的资料,打印出来,几张纸,订在一起,页眉上标明“民生音像店”;这玩意影响力惊人,不可小看,既可以用作导购,也可以当“文艺片”的快速指南,更能为各位同好供应谈资。 于是乎,慢慢形成了这样的局面:衣着时髦出手阔绰的年轻人,多半去宝丽金,大堆大堆地买;看来比较“有谱”又“文艺”的老中青,多是径直去民生,接触多了,才知道不少都是长影(电影制片厂)的,隔三差五,神神秘秘地赶来。对于他们,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那些,民生一律称“老师”,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并负责介绍、沟通各位淘碟人士。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有次与长影的一位老先生就格瓦拉能否算恐怖分子争论起来,最后,还是掌柜给圆的场:和气重要,和气重要,以前的事情,哪能说得清楚啊。 毕业前的几个月,我们总去民生,其实许多时候只是为了侃上两句,冲淡生活的乏味。 有一次我和阿印去,他看了半天《镜子》,最后还是舍不得买,老板就开始跟我诉苦了:小伙子,你看看你同学,连《镜子》都不买,你说说,看电影,有这样的道理吗? 无奈,我笑笑说,好,我买,我买。 当然,售后服务也是好的。有次买了吕克·贝松的《圣女贞德》,看过觉得不好,去找他,说“这电影不好看,给换一张吧”。没二话,就给推荐了杨德昌的《麻将》,一点也不敷衍。 去年我回去长春,专门去找这家店,却不见昔日熟悉的招牌,正感叹物是人非之际,忽然见到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民”字。走进去,长发年轻人正在打电话:陶老师,您好,我是民生,今天来了新片,您啥时候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何兆武先生在《上学记》里面提到过这么一件事: 最近我看了章含之的《跨过厚厚的大红门》,属于个人感情的事情不去讨论,但里边有一段故事我看了非常生气。有一次开会,乔冠华把章含之留下来,她以为有什么事情,结果乔冠华拿出肖邦的钢琴曲唱片,请她一起听。这段文字让我很反感。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把我们的唱片都砸了,可是他们作为高级领导却在那里独自享受,这是说不过去的。 对此,有人说是真性情,有人说是没看穿,我是赞成“真性情”一说的。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与何先生有相同想法的人,到底有多少?或者说,能从这个角度想问题的人,到底有多少? 在艳羡这种权力舞台上的“美好”和“真情”的同时,又有多少人能记得当时的大环境,能记得舞台下其他人(更多是如你我一般普通人)为此付出的代价呢? 《窃听风暴》里,文化部长满面笑容:“我们是一个有品味的政党”。当然,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这话算不得错,观众却能体会到深深的荒谬。好玩的是,换个环境,多数人就转而羡慕这种“品味”了。 古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艳羡“独”乐乐,往往容易忽略“众”乐乐,更容易忘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属“独”还是属“众”——这不是杞人忧天,你看那些张口闭口“血洗”、“不惜一切代价”的人,冲天豪气“独乐乐”的背后,多半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代价”的一部分吧。 举个反向但同质的例子,或许能稍微提醒一下我们:你“艳羡”人家,人家就算被打倒了,没准压根儿不惜得跟你一起。 在《人生之曲》中,郑延大姐说起自己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与“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关在一起,很是委屈:自己一家都是老革命,好歹还是延安出来的呢,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些人关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