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景色宜人,游船行驶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附近的海面上,喇叭里传出景点的介绍: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现在位于马尔马拉海上。“马尔马拉(marmara)”得名自“大理石(marble)”,象征着附近的马尔马拉群岛盛产大理石…… 这段介绍,忽然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几十年前。 当时我还是小学生,一次课间休息时大家聊天,某同学无意间提到“马尔马拉海是世界上最小的海”,让我印象极其深刻。“世界上最大/最小的某某”是小学生喜欢的话题,每个人也都乐于记一些“最大/最小”充当谈资,显示自己“有知识”,这不奇怪。但是那位同学能瞬间说出“马尔马拉海”这么长的名字,而且说得那么流畅自然,实在很让我吃惊的。 其实,外国名字一直让人头痛。小时候,家里长辈曾经说,外国的一些书挺好看,就是名字太麻烦了,又长,又没有规律。往往整本书看了一大半,还搞不清楚谁是谁。甚至整本书看完,回忆的时候还说不全人名。而看中文书,就绝对没有这样的问题。 (more…)
朋友南桥(方伯林)老师写了篇文章介绍了他家子女学音乐的故事《孩子学音乐,疯狂烧钱,值不值?》。方老师自称“五音不全”、“五线谱也认不全”,家里却出了两个琴童:女儿学小提琴,儿子学大提琴。若干年下来,也算学有所成。女儿大学上了小提琴和机械工程双专业,姐弟俩在教会的一次合奏还打动了不少人,甚至有朋友邀请他们“在自己的葬礼上演出”。 在这背后,方老师家里的投入也是很大的。这些年,光学费就是几万美元,外加上买琴、修琴、出行时给琴投保、接送,费用也不少。这还不算参加各种音乐节的费用——只有参加音乐节,才能认识“圈子里的人”。 方老师最后说,虽然儿女毕业后大概率不会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但起码也有了陪伴一生的爱好,人生不会寂寞无聊。为此,普通人家庭“砸锅卖铁”,也算值得。 本来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不料方老师稍后又转发了他老友表达的不同观点,认为普通家庭就没有必要培养音乐这样的“贵族兴趣”,而应当“把本来就不多的钱用在刀刃上”。主要的论据如下: 第一,爱好有花钱和不花钱的区别,学音乐花费太多,学书法就不一样,只要简单买好纸笔和字帖,就可以乐在其中,而且乐趣未必会输给音乐; 第二,学乐器的乐趣应当是兴趣,但放眼看去很多“琴童”未必真有兴趣,而是被逼无奈,“要知道,兴趣这个东西并不可靠,而且是会变的”; 第三,兴趣爱好的成功似乎都被金钱绑架了,比如摄影,许多时候变成了对更高级器材的无尽投入,而“人的本性是不愿意否定自己的”,所以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了“卷”的怪圈,无法自拔。 (more…)
我之前写过好几篇关于小朋友打冰球的文章。两年来,眼看着他从在冰上不断摔倒,到趔趄前行,到拿着冰球棍健步如飞,每一点进步都让我们欣慰。教练也说他进步很快,“一定不要跟别人比,重要的是保持兴趣,持续投入,自己感到舒展(feel comfortable with himself)就是最好的状态”,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后,他忽然就不想去打冰球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该怎么办呢? 一开始我想,他只是暂时闹脾气,问题应该不大。 这次不去了,休息几天,下周再去可以吗? 不,我以后都不想去了。 为什么呢?你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太累了,不想去了。 可是你以前也是这样训练的呀,也没看到你说累。 我就是累了,我不想去了,就是不想去了。 看起来,问题没那么简单。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弹琴,如果闹脾气不弹了,家长肯定都会摆事实讲道理。于是,我也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你看爸爸虽然会弹手风琴,但就是小时候没有坚持弹,现在很多难的曲子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学会,经常觉得很可惜。 对啊,你看那个xx曲子,你就不会弹。 是的呀,中断了很可惜,以后再学起来就难了。 是,可是你现在也不是每天都弹,有时候也没有弹呀。 你说得对,我是要多坚持。所以我也希望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坚持打冰球,以后就不会后悔。 不,我就是不想打了,我以后不会后悔的。…
应当和儿童,尤其是低龄儿童谈论“空气动力学”吗? 我的答案曾经是非常肯定的:不应当。不要说儿童,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理解这些抽象的概念,与儿童谈论这些名词,只会让人望而生畏。身为父母,我们应当做的是,以孩子能理解的、感兴趣的方式谈论相关的具体问题,但绝对不要提这些大词。 不过世界的奇妙就在于,父母对教育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总是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修正自己的观点。在“空气动力学”的问题上,我就吃到了教训。 那是一个下午,家里小朋友在iPad上看完他最喜欢的Blippi(这个节目我之前介绍过,对80后父母来说,Blippi可以理解为“带你见识各种新鲜玩意的董浩叔叔”),忽然抬起头来问我:“爸爸,你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吗?”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我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空气动力学”这种词还是上中学时,身为军迷的我们在《航空知识》上知道的。再往后英语好一些,能看原版科普视频了,才知道“空气动力学”的原文就是aerodynamics。可是,我家这个还没上小学的家伙,竟然就能真诚地瞪大眼睛, 一本正经地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aerodynamics”。 (more…)
如果不是最近媒体对《学神》这本书的密集报道,我都不知道它引发了那么多关注。 如果不是看了《学神》这本书,我也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活已经完全出乎我的想象。 我读中学的年代,大家只是粗略分为“学习好的”和“学习不好的”两类。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绩会成为群聚的重要参考,但也不是唯一参考,兴趣、居住地等等,也会成为群聚的原因——所谓“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虽然说得没错,但并不是每天、每件事都要被“命根”所支配。 这之后,慢慢听说了“学霸”和“学渣”的说法。有趣的是,在我的印象里,“霸”在很长时间内是被官方意识形态所否定的,所以早前“学霸”大概算“学阀”的同义词,在学校里党同伐异、为害一方,是为“霸”。 后来,“学霸”这个词慢慢演变,成了“成绩好的学生”的代名词,与之对应的“学渣”,指代的当然就是“成绩不好的学生”。在很长的时间里,这都是我的认知。 直到前几个月,我读完了姜以琳女士的《学神》。在这本书中,作者根据自己在田野调查中长达数年的细致观察,详细描绘了北京超级中学里学生的生活情况。我才知道,原来“学霸-学渣”的两分法早已过时,在这之外,另有“学神”和“学弱”。 (more…)
2024年3月8日,在德国,我解锁了一项新技能:乐团演奏。 最早是十多年前,在翻译一本技术图书的时候知道,硅谷有很多程序员组成的乐队,而且相当专业。当时我在想,在我们普通人的认知里,程序员都是属于“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既不善于表达,思维也与音乐无关。那么,“程序员组成的专业乐队”到底是什么样子?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看一看。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虽然没有机会亲自观摩,却阴差阳错有了机会亲身加入。更让人意外的是,我加入的还不是“乐队(Band)”,而是正规的“交响乐团(Orchestra)”。 这事说起来也真是因缘际会。去年末的一天,我在网上偶然发现,我们城市有一支手风琴乐团——实际上,手风琴在德国是相当流行的乐器,所以稍微大一点的城市,大都有自己的手风琴乐团。好奇之下,我写了封邮件,简要说明自己的情况,并附上自己的录音,询问有没有可能加入。 (more…)
“家有两个男孩是什么感受?”,这个问题听上去就带着浓浓的知乎味道,早期或许还有点新鲜感,但是今天已经毫不稀奇,甚至有些审美疲劳。但是,这确实是我最近面临的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上周末,我们去邻近城市参加冰球赛。实际上,在德国,所有这类小朋友的活动,都不但是小朋友的社交场所,也是家长的社交场所——你确实很难想象,平时毫无交道的两个人能坐在一起,主动找话题聊天。但如果同为家长,就不太会出现“尬聊”,甚至很容易开起玩笑来。我就是在这种场合,大大拓展了自己的本地社交圈。 所以那天,我和另一个爸爸坐在场下。平时训练我们也见过,但只是点头之交,现在正好有机会熟识,所以我们一边看比赛,一边自然而然攀谈起来。闲谈之间,他笑着问我:“家里有两个男孩是什么感受?”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所以我脱口而出:两个男孩在家,就是每天都有问题。如果只有一个玩具,那么人人都会说“这是我的”,必然有争抢。所以玩具一定必须有两个,而且必须要一模一样。甚至哪怕是一模一样,也会有问题——“不对,他的就是更好一些,我的没有那么好”。 说完我们都笑了。 (more…)
两年前我写过《在德国,感受俄乌战争》和《在德国,感受俄乌战争(续)》,到今天仍然可以收到朋友的反馈。所以这次,再写一些普通人的生活细节。 俄罗斯 Lilia, Lew 在遇到Lilia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跟俄国人有多么密切的关系。 Lilia是我们的对门邻居,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比较传统的德国人,虽然不会说英语,但人很友好,总是笑眯眯的。慢慢等我学了德语,跟她聊得多了,有一次她提起自己二十多年前来德国,我才发现她不是德国人。于是我问她是哪国人,她说了个地名,我听了半天,才知道是“西伯利亚”。有趣,她绝对不说自己是“俄罗斯”来的。 Lilia这个名字,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那是在讲述苏联红军英勇抗击德国法西斯的故事里。“莉莉亚”的意思是百合花,像百合花一样纯洁的红军女战士,驾驶飞机勇敢投入战场,狠狠打击德国法西斯,最终血洒长空。没想到,几十年后,我在德国竟然遇到了Lilia,而且绝对不说自己从“俄罗斯”来。 (more…)
注:本文写作于2022年8月23日。 几个月前我写了《在德国,感受俄乌战争》,有不少朋友感兴趣,还希望我继续补充。今天写点后续。 乌克兰 上一篇里我写了,因为大量乌克兰难民的涌入,本地出现了各种民间组织前往积极响应,身处求助群里看着层出不穷的求助和响应信息,一面对世界感到悲观,一面对人性感到乐观。 以前看电影《辛德勒的名单》,总觉得结尾处的情节有些做作。辛德勒后悔说,如果自己不保留那根胸针,又可以多拯救几个人,不留念某件首饰,又可以多拯救几个人……当时我想,你想多救几个人就多救几个人,这不就好了嘛,为何还要事后来演这一出? 在求助群里呆了几天之后,我忽然理解了斯皮尔伯格在《辛德勒的名单》这样安排的合理性,辛德勒只有在身处自己所拯救的犹太人中间,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因为只有在亲眼见证受难者的情况,破碎的希望、鲜活的苦难、绝望的哀号,所有这些生动摆在面前的时候,你马上就会懂得,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都值得重视,每多帮助一个人,都可算是伟大的功绩。 这样的经历,大概是难得的人生体验。不过,也只要体验一次,就已经足够。 在这种体验之后,就是人性的乐观。 (more…)
注:本文写作于2022年4月1日 一 战争爆发的时候,我正和新朋友Martin在聊天。 Martin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也是做软件开发的,在德国出生,匈牙利长大,成年之后又回到德国。在网络上认识之后,发现我们竟然住的很近,而且都要在家带娃,所以约了到小公园一起见面聊。 Martin对战争的反应,大概可以代表欧洲普通民众,那就是“震惊,不可思议,完全出乎意料,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我到德国之前,想象的德国是这样的:严谨、精密、职业化、善于思考,同时,这些素质都具有很重大的军事意义——毕竟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嘛。等到了德国之后才发现,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不假,但现实的逻辑并不是顺延为“德国还很可能发动下一次世界大战”,而是“德国经过彻底反思,已经基本不可能再发动战争”。 (more…)